楼上的一间雅间里,坐着位红衣女子,双鬓隔香腮,绀发浓于沐,半遮半掩于胸前一片凝脂如玉的白缎抹胸上,淡扫蛾眉,纤纤葱指抚弄着把古筝,一挑一勾,美如画中娇,可谓女人堆里的尤物(梦在大唐爱193章节)。

红香将江采苹请至房门处,便止了步。江采苹见状,挑眸珠帘后的抚筝人,遂示意崔名舂于外静候,径自步入房中去。

一首古曲弹罢,江采苹静立于屏风旁,这才拍手赞叹道:“好曲!娘子手上的这曲《归去来辞》,不亚于当年俞伯牙鼓琴所奏之《高山流水》,耐人寻味久久。某何其有幸,听娘子抚上一曲。”

青鸢秀靥琼姿,仰抚云髻:“承蒙尊客赏识,才是青鸢三生有幸。尊客锦心绣口,一曲白玉笛,梅花落、惊鸿舞,才是冠绝天下。青鸢不过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而已,在尊客面前班门弄斧,着实献丑了。”

恁凭江采苹如何处变不惊,现下听眼前人这般知根知底一说,心下免不了暗暗吃诧,不由又细细端量了眼面前的女子。

都说女人的第六感向来准确,看着身前这个自称青鸢的女子,直觉告诉江采苹,这绝不是个寻常的女人。女人的眼光是最毒道的,然而,被另个女人一眼洞穿己身分量,感觉上却颇为微妙(梦在大唐爱193章节)。

“娘子如此了解某,想必亦早猜悉见,某今日上门叨扰,实乃无事不登三宝殿。”不动声色的略思,江采苹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开门见山直入正题。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当下既已为人看穿。便也无所谓再行拐弯抹角,有事说事有甚么说甚么,反倒是明智之举。

凝目素齿朱唇的江采苹,青鸢貌似蛮欣赏江采苹的这份敞亮劲儿,旋即嫣然一笑:“尊客说笑了。今下尊客位高权重,京都长安脚下,有几人不知几人不晓尊客之才貌双奇?青鸢虽说是风尘女子,却也非是闭目塞听之人。”

青鸢这席话。听似中肯。实则不然,显是有意要将江采苹一军。纵管江采苹今下在宫中正是得宠之时,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时下好事均已传扬的众所周知,坏事世人又岂不知?宫中近些时日发生的一连串祸乱事。想必比那些喜闻乐见的好事,更受人关注惹人蜚短流长才是。

“既如是,某便直言了。”江采苹为此倒未介怀。付之一笑道,“某此次前来,乃专程来寻薛王的。听说伊香阁花美人美。薛王素爱来伊香阁赏花赏月,恕某冒昧,且不知今个薛王可在此否?”

有些话不得不拿到桌面上来说,但也不可说的过于露骨。舌语伤人于无形,江采苹这番话。点到即收,也算替己替人皆留足面子。

但见青鸢轻笑道:“说来着是巧了,近日来此找薛王者,倒是一个接一个,可惜多是来的不凑巧。”

江采苹心底顿疑,青鸢话中有话,好像是在刻意点提其甚么,却又未当面道破。

顿了顿,青鸢才又笑看向江采苹,不疾不徐的续道:“尤以尊客,今个来的甚为是时候。且随青鸢来即是。”

语毕,青鸢转身步向身后的茶案,抬袖左转了几下摆于案上的瓷瓶,又右转了几圈那盘黑白棋盘,随即茶案缓缓启动,触及于目一处米八宽窄的暗道,斜斜的几阶楼梯,径直通往下方,隐约泛有暗光(梦在大唐爱193章节)。

见青鸢步下去,江采苹顾不及多忖度,也来不及相告声门外的崔名舂,即刻提步跟下人。暗道并不怎长,放眼看去,两侧却是有几条岔路,只不知究竟去往何处,到底是死径亦或是活径。

弯弯曲曲忽上忽下行走了片刻之后,青鸢走在前,抬手于身前的石壁之上的轻拍了三下,只听似有汩汩的水流声划过耳际,又有一扇石门打开。江采苹仔细朝青鸢触手的方位看了眼,才赫然发觉,原来石壁上有几块凹凸不平的圆形斑纹,想是经过精心设局,极不易给人发现。

走出这道石门,顿觉眼前一亮,视野随之宽广起来。映入眼帘的,是成片成片花的海洋,姹紫嫣红,缤纷落英,奇花异草美不胜收,直令人应接不暇。

江采苹掩了掩鼻,扑面袭来的阵阵香气之中,似乎混掺有种异香。刚才在暗道里,江采苹紧跟于青鸢身后,其实就已嗅见青鸢衣身上有股暗香浮动之气,且闻起来有点熟悉的味道。此刻置身于日光下,迎面吹拂着流动的夹香的风,同时吹掀起前面青鸢衣摆的一角,身侧的各种花香气息虽浓,却并未遮掉青鸢身上的香味。恰恰相反,混合的花香反而愈为反衬出那股异香的存在。毕竟,花香无论再怎样浓重,始终属自然香,人身上带着的香气,终归与之有异。

凝眉忖扰间,江采苹脑海兀自灵光闪现过一段旧时的画面。当日在珍珠村,有一夜薛王丛喝的酩酊大醉,烂醉如泥醉倒于江家东厢房,采盈拉着其说是薛王丛带了个身披黑斗篷的女人私入东厢房,故,扬言要去捉“奸”,不成想并未捉到甚么人在场,却是伺候了薛王丛整宿。

那夜薛王丛喝得确实不少,东厢房弥散了一屋子酒气,不过,酒气中隐隐残留有种香甜气味,既非脂粉味,亦非花香气。江采苹当时全未以为意,而今回想来,仿佛正与青鸢身上散发出的异香极似。

红颜知己……若未揣测错,青鸢或许正是薛王丛的那位红颜知己,红粉佳人(梦在大唐爱第193章相忘内容)。无怪乎连崔名舂也已知晓薛王丛十之**是人在平康坊,原来是伊香阁有叫其醉心忘返的心上人在等其。

“尊客要找的人,便候在前方的石亭里。青鸢且送至此,尊客自行入亭便是。”将要步至石亭之处时,青鸢盈盈拜离。

瞟眸石亭里外随风摇曳的帷幔,江采苹竟平添了分犹豫。随着帷幔的飘舞,石亭里忽隐忽现有道身影,那久违的轮廓,蓦地使江采苹有些鼻酸眶热。已是有许久未见薛王丛,自从去年年节那日,在花萼楼殿门外匆匆一见之后,直至今时已然有数月未再见面,甚至乎当日连惜别之语也未言说。

“薛王近来可好?”缓步迈上石亭,江采苹勉强抑制住内里的情愫涌动,淡淡的打破了彼此间的沉默。

薛王丛这才回身,一如以往的冷峻:“托江梅妃的福,本王一切安好。”

口吻上的冷淡,又是良久冷场。但觉恍如隔世之外,面面相对的刹那,除了徒增无妄牵念,别无其它。

青鸢暂避,许是再合宜不过的抉择。无人甘愿亲睹自己所爱之人,在自个眼皮子底下与别人恋恋不舍,有满腹的情话相诉。唯有过来人可以体谅,那是种对有情人的残酷折磨,刻于心头上的啃噬。懂得以退为进,才是聪明女人。

“找本王,可是有何事?”少时相对两无言,薛王丛将目光从江采苹身上移开,望向身前的一片花海。

江采苹敛神,咽下眸底的盈光,轻咳了声才道:“想请薛王帮个忙。只不知,薛王肯否相帮。”

薛王丛倒背过手,挺直了背脊:“江梅妃该不是要本王劫狱才好。”

江采苹一怔,张口结舌在原地。看来,宫里的事情悉数落于薛王丛眼中,至于其今日的来意,薛王丛同样早已有所洞察。不过这样也好,帮与不帮,只在一句话,倒省却了绕弯子,但应讲明的话,也需说明白为宜(梦在大唐爱第193章相忘内容)。

“不敢。”江采苹挤出丝笑靥,垂首暗吁了口气,“只想劳烦薛王,必要之时出面美言几句。人命再贱,也是条命……”

说话间,忽而念及尚被关押在天牢的采盈,江采苹不自禁哽咽,忙故作无状般别过头去,让风吹干面颊上滚流下的几滴清泪。入宫至今,凡是凡事自忍着隐忍以行,有时更是欲哭无泪,与人强颜欢笑,逢事不予强求,江采苹心里所承受的伤,很多时候压得自个几欲窒息掉,此时置身于皇宫外,竟连眼泪也变得脆弱,不堪承载心绪。

人命争不得,很多人的命,名如草芥。先时坐定打算出宫来找薛王丛之前,江采苹自觉有一肚子的话要道与薛王丛听,然眼下,煞费苦心找见薛王丛人了,江采苹竟又无从说出那些千言万语,才说了三五句话罢了,便已对着这个男人潸然泪下……

或许,本即不该来见薛王丛。严格说来,其与薛王丛间的交情,根本也算不上怎地深厚。自始也不过是曾有过几面之缘而已,而今更是在各走各的阳关道,更不该生出瓜葛,相见委实不如怀念,相忘才是最好。

“天色已是不早,吾这便告辞了。今日唐突来访,敬请薛王宽谅。”抬首望眼天边的日暮,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江采苹遂拱手请辞,久站无语,尚需赶在街鼓响起各坊夜禁前刻返回宫中,以免余外横生事端才是。

“可需本王派人护送?”眼见江采苹说走便走,薛王丛蓦地神情微变。江采苹已然背对过身,并未留意见薛王丛的面色变化。

“不必劳烦。有薛王府上的崔名舂代为领路已足矣。”江采苹脚下稍滞,于亭边略停脚,交代罢未再赘言,头也未回的朝亭外步去。

目注江采苹离去,薛王丛独自伫立于亭内,半晌踌躇不决,随后三步并作两步走疾步冲向芳影即将消失在层重帷幔间的江采苹急追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