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李隆基晏晏而谈姜皎,江采苹一言未发,只安静的在当个听众(梦在大唐爱211章节)。

心烦意乱不是女人的特权,男人也有烦恼之时,有权烦。此刻身边最需要的,莫过于有个温驯的听者,听其吐露心声。

说及姜皎,姜皎谈笑封侯,先笑后号,其实早年间,便已在街谈巷议中有所传闻。姜皎与李隆基之间的种种因缘际会,说来话长。

“朕时为临淄王时,有日出府弋猎,路逢一人手臂一鹞子,直二十钱。见鹞子识之,遂问曰,‘此是某之鹞子否?’……”李隆基面色淡淡,微昂首向悬于苍穹的一轮弦月,喃喃自语着,仿佛重拾盛年驰马试箭时的英姿飒爽。

当年姜皎于城郊外偶遇李隆基,见高头大马之上的人,松形鹤骨,器宇不凡,仪表堂堂,闻问,忙云“是”。于是因相随猎。俄而,李隆基忽发觉失一人所在,四下寻不见,勒喝马缰绳问之,姜皎立时下马,拱手说释:“所失之人,实乃某晨早才于府邸外相识者。”

原来,今早姜皎猎还入门,见一僧坐于门前,便问:“何物道人在此?”

僧回之:“乞饭。”

姜皎令取肉食与之,僧食讫而去,其肉并在。故,使人追问,僧合十云:“公大富贵。”

姜皎顿惑:“如何得富贵?”

僧告之:“见真人即富贵矣。”

姜皎愈为半信半疑:“何时得见真人?”却见那僧举目看曰:“今日即见真人。”这才与僧相随骑马出城,竟碰见眼前的李隆基。

时隔三年五载之后,唐中宗景龙元年(707)。李隆基以临淄王、卫尉少卿的身份兼任潞州别驾,时长四年之久,期间在其治政之下,潞州连年丰稔(梦在大唐爱第211章纳言内容)。家户安居乐业。并多方延揽人才,收取人心,史载“有德政,善僚属,礼士大夫,爱百姓。”,且,就此修造了一座宏丽府第,后设“德凤亭”。常与潞州名士、幕僚、挚友在亭上赏景吟赋、评论国事,有识之士多归附其下。“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的时节。李隆基途经姜府,忆及姜皎,遂唤人上前叩门,姜皎出门一看,竟是那年曾与之一块打过猎的临淄王,不由大喜,赶忙恭请入府,于府上设宴款待。

席间无意间提及,李隆基尚未驾临之前,曾有一女巫先至。姜皎问云:“汝且看今日有何人来。”

本是试探而已,意在让来人自行知难而退,不成想女巫却道:“今日天子来。”

姜皎忍不住抚掌大笑:“天子在宫里坐,岂有来看我之理?”事后只当是戏言,唤家仆施与财帛推送。熟料。前后未隔两时辰。竟迎来李隆基。思及那一年的僧示,以及今时巫预之言。自此对李隆基倍加恭谨,钱马所须,无敢惜者。

未久,李隆基奉旨回京,亲旧尽送,唯不见姜皎,不禁怪之。行至渭北,于路侧,独见姜皎供帐,盛相待,忻然与别。李隆基回京后的次年,亦即公元712年,睿宗传位李隆基,念及在藩之旧,姜皎又有先见之明,欲宣布其事,乃下敕曰:“朕闻士之生代,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此其本也。银青光禄大夫姜皎,簪绂联华,珪璋特秀,宽厚为量,体静而安仁,精微用心,理和而专直……拜殿中监,封楚国公,实封四百户……”

“朕常游幸于外,至长杨、鄠杜之间,于此时与之累宿,私谓朕曰,‘太上皇即登九五,王必为储副。’,凡如此者数四,叱而后止……”言及此,李隆基突兀剧咳起来,不知是动了情,还是动了气,江采苹不由自主轻抬纤纤素手,抚拍了几下李隆基背脊。

见状,高力士脚下一滞,原是慌忙急步过来,却又挑着竹笼静退回原地。姜皎的事,较之于旁人,高力士更为镜明于心,由始至终看得一清二楚,是以,此刻才闭口无言(梦在大唐爱211章节)。身为权臣,感沐皇恩是回事,却也需时刻恪守为人臣子之本分才是,有道是,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开元十年秋,姜皎因向王皇后泄密,被问罪决仗,所下制曰,高力士至今字字引以为戒:

“秘书监姜皎,往属艰难,颇效诚信,功则可录,宠是以加。既忘满盈之诫,又亏静慎之道,假说休咎,妄谈宫掖。据其作孽,合处极刑,念兹旧勋,免此殊死。宜决一顿,配流钦州。”故,今下缅怀之,只会徒增伤感罢了。

“陛下,现下时辰已是不早,更深夜重,不如早些回阁。”且待李隆基止了咳,江采苹这才浅勾唇际,莞尔一笑。今个听李隆基这番追述,姜皎怎说也算李隆基年少时的忘年之交,可惜即便是骨血亲情,一旦与这座皇宫沾上边,下场也摆脱不了“同患难易,共富贵难”的苦果。

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当年姜皎因王皇后与武惠妃在后.宫的争权夺宠,一语不慎祸及家小受牵连,去年武惠妃则设计谋除掉李瑛、李瑶、李琚三王,不久自己也跟着郁郁而终,李隆基一年之内失去三个皇子相继又恸失宠妃,怎不叫人喟叹。

挽着李隆基臂弯朝前走了几步,江采苹眸稍的余光夹睨亦步亦趋伴驾于旁的高力士,心头蓦地一酸,几欲潸然泪下。当年姜皎在流放途中因伤重死,史载安史之乱平息之后,李隆基遭逼压逊位成为太上皇,一手遮天的李辅国勾结张良娣私下诏书,合贬高力士流放巫州,宝应元年四月,得闻李隆基驾崩,高力士哀毁过度哽咽成疾,同年遇赦回京同是命丧中途……

“力士,择日代朕拟旨,令递楚国公柩还,以礼葬之,仍遣中使存问其家。另。追赠泽州刺史。”而今复思姜皎旧勋,李隆基片刻缄默,信步于梅林里,暗吁口气才不徐步缓说道。心情显是平复许多。

谕令下。高力士反倒怔愣了下。方躬身应命:“是,老奴谨遵圣谕。”顿了顿,又续道,“老奴明日即差人速办此事。”

江采苹留意见,月色笼罩的梅枝丛影下,高力士侧脸上看似划过丝丝喜慰之色(梦在大唐爱第211章纳言内容)。但听李隆基敛色道:“这件事便交由尔着手去办即是,不必假手于人。”

“老奴遵旨。”高力士立马空首领旨,起身时,颇带感悟之味的朝江采苹揖了礼。说来。李隆基不忘老臣,这对高力士实则也是种褒肯与安抚,自然倍感宽慰。倘使姜皎尚在人世。定当对此感激涕零,悔不当初。

江采苹不动声色的将目光从高力士身上收回,凝目李隆基,心下平添了分柔软。天家也不尽是绝情时,尽管这份恩典对于一个早就死去的人来说,顶多只是死后的尊荣而已,至少可含笑入地了。当日在南熏殿外,江采苹不过是随口一问,着实不曾料及李隆基竟为此开恩,姜皎竟得以平反昭雪。这次李林甫可是欠下了其个大人情。

梅林静悄悄,但这刻却使人如沐春风般浑身轻松,就连高挂于夜空的那弯明月,仿乎亦在笑弯弯的俯视人世。

“朕听说,前几日太子来过梅阁……”须臾心旷神怡。李隆基长眉微皱。环睇江采苹,口吻不咸不淡。话却只说了一半便收声。

江采苹拈花一笑,美目流转,及时接话道:“不止是太子殿下,韦妃也一并随之同来过。”宫中的事,桩桩件件尽收于李隆基耳目之中,与其藏着掖着妄揣圣意,如实作答才是明智之举,再者说,李屿、韦氏登门拜谢一事,根本也犯不上为之圆谎。

看眼江采苹明亮柔静的清眸,李隆基冁然拊掌:“韦氏平素可不怎出门。”弦外之音,不言而喻。

今夜江采苹的眸子,犹如天上的点点繁星,像极映着明净天空的池水一样,双瞳剪水,顾盼生辉。直看的李隆基有些把持不住,如痴如醉。

“陛下有所不知,前些日子韦妃逢巧在梅林外扭伤了脚,身边只带了个婢子伺候,嫔妾不过举手之劳,代为照顾了小会儿。过后便也未跟陛下提及。倒是太子殿下多礼了,那日竟带着韦妃特来当面相谢嫔妾。”江采苹语笑嫣然道,嘴上这般说示,心下自也了然。

当日逢雨,江采苹陪韦氏坐等于梅亭时分,差了云儿跟韦氏身边的婢子莲儿二人先行回东宫找人来担抬韦氏(梦在大唐爱第211章纳言内容)。云儿、莲儿行至半道上,却是巧遇见高力士,实乃高力士直接遣了几个小给使过来,把韦氏送回东宫去的。想必高力士事后早已向李隆基有所交代,不过,一介女流,有时过于聪明不见得就是好事。李隆基既有意绕着圈子的说,江采苹便也只能夫唱妇随番,姑且饶着说几句风趣话。龙颜不可冒犯,总不可反唇连问一通,指证李隆基是在明知故问。

“太子倒也学懂与人交好了。”李隆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倒背过手踱了三五步,“下月二日,便为太子的册礼,以爱妃之见……”边说,边意味深长的凝睇向江采苹,“届时韦氏可应顺理擢晋为太子妃?”

适才李隆基无端端询及李屿,江采苹便已猜及要有此一问,这时面对李隆基的问示,仍貌似微打愣之余,旋即不无惶恐的垂首,就地行了个叉手礼道:“陛下恕罪,嫔妾不敢妄言。”

历来后.宫不得干政。李隆基当然听得懂江采苹这话实是在顾忌甚么,于是伸手搀向江采苹,缓色和声道:“立太子纵为国之要事,却也为朕之家事。至于太子妃,爱妃大可视之为后.宫中事,但说无妨。”

众所周知,不日行完册礼,太子即为名正言顺的大唐新储,乃它日要承袭大宝的人,而登上太子妃之位的人,无疑是要母仪天下之人。李隆基之所以问此,在江采苹看来,估计或多或少同样在犹豫不决,究竟是该立韦氏亦或应是改立张良娣。

倘或论家世,韦氏自是不二人选,当年王皇后与李隆基为李屿选定韦氏为忠王妃,虽说重在为巩固李隆基当时的皇权,但也是替李屿长远打算,更别说现如今韦氏之父、兄在朝中皆官居要职,唯一让李隆基担忡之处实则在于韦氏懦弱无争的软性子,原本是正室却被张良娣夺了实权。说白了,今下才仅是个忠王妃的位分,来日可是一国之母的位子,李隆基着是不希看见张良娣独大,到时后.宫再掀起场腥风血雨之争。

中宫位主无能,后.宫不得安生,前朝势必被卷入风波之中,朝野纷争不断,天下又何以安平?

换言之,如若今下废韦氏正室,扶张良娣当上太子妃,仔细考究斟量下来,似乎又有着更大的隐患(梦在大唐爱211章节)。张良娣这个女人,之前在忠王府不安于本分,日后必也难是个心慈手软的主儿,况且,诸如权柄下移之事,有几人能甘愿屈居认命。张良娣往昔在府中的一贯行事,李隆基早有所耳闻,其中最至关重要的一点实也在于,李屿的长子乃李椒,李椒既非韦氏亲生之子,同时更非张良娣所出。等李隆基哪日归老,李屿继承大统以后,不可避免的要迎来选立太子一事,提上日程之时,只怕又要免不了几经波折,不知将牵累多少人吃罪,甚至乎无辜丧命。

自唐开国迄今,历代首位皇太子,好像均无好下场。在其位谋其政,李隆基今下不得不高瞻远瞩,以防再横生变故,因于后.宫失德,唐史上又出现第二个武周……

“倘如陛下非要嫔妾说不可,嫔妾只能说……”稍作沉思,江采苹颔首对上李隆基探究的目光,略顿,才凝眉续道,“嫔妾出身寒微,不懂军国大事,不过嫔妾自幼也读了不少诗书礼仪,嫔妾阿耶曾一向教诲嫔妾,礼之用,和为贵,从来说‘家和万事兴’。嫔妾见识短浅,自觉身居高位也罢位居人下也罢,皆少不得须有容人之量为大。一味抛却一切往上争,指不准反却害人害己。大凡一家子人,过日子总要和和气气不是?”

良久端量江采苹,李隆基龙目深邃,才冁然而笑执过江采苹玉手:“古语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以今时而论,朕颇觉不通,当是如爱妃这般者,才是为有才德。”

江采苹赧然酡红面颊,柳眉连娟,垂眸行了个微躬礼:“陛下岂非又在打趣嫔妾?”

李隆基眉宇舒展,开怀畅笑声,当下揽过江采苹纤腰,踏着朦胧月色提步迈向前方不远处的梅阁。

夜色宜情,香簟爽眠,幽韵撩人。佳人在怀,端丽冠绝,芳馨满体。如此良宵美景,倘不及时行乐,岂不白白辜负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