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儿、彩儿适时奉上茶水,旋即垂首侍立于旁【梦在大唐爱第237章纾结章节】。适才在亭外,二人俱听见亭内江采苹与李隆基之间的对白,云儿率然径自步入梅亭,彩儿见状,心下纵有迟疑,不解云儿何故偏于这刻入亭,当下也唯有紧走几步一并跟入亭。

石桌上,茶香四溢,靡靡阵阵浓酽满闲亭。清冽的芳气沁鼻,李隆基斜睨摆上石桌的茶盏,只见通体翠透的玉壶中浮晃着一抹淡碧,几缕轻烟袅袅,乍看倒煞是应情应景四下的宁谧。

负手睇目恭退在侧的云儿,李隆基提步坐回石凳,取过倒扣于檀木托盘上的茶盅,端过茶盏倒了杯清茶,刮一刮茶末,浅啜了口茶。醇厚的茶水细品下喉,顿觉舌尖微甜,齿颊留香,四肢百骸有股说不出的轻松快慰。

“爱妃泡的茶,愈发毒道了。”搁下茶盅,李隆基眉语目笑向仍立于亭台边上的江采苹,看似毫无愠怒之色。

高力士旁观于后,不动声色眄了眼云儿,但见云儿恭谨的垂首在原地,全未显异样。云儿身旁的彩儿,一双眸子反而十为不安分的勾了瞥李隆基的侧影,貌似在盘计甚么。其实彩儿并未作它想,不过是暗诧于龙颜的未怒反笑罢了,刚才敬候在亭外,江采苹那一通说教之词,其可是亲耳听得真澈,原以为龙颜少不得勃怒,不成想竟如此出乎意外。看来,这茶水上的甚是时候,对此云儿倒颇有先见之明。

月光如水,梅林中丛丛簇簇梅影映着分婆娑,连李隆基的笑影,斜映于亭内仿佛也带分迷离。江采苹眼风微扫,一带而过眼皮子底下的人影交叠,须臾。垂眸曼声道:“嫔妾情何以堪?”

自古一个茶壶配多个茶杯,犹如男人尽可三妻四妾。倘使有一日,将其反过来,一个茶杯配多个茶壶,却是有够荒诞。一个瓶子一个盖,一把钥匙开一把锁。以茶可雅心,以茶可行道。唯有壶中茶叶,才是为独一无二之物。即便无法长相厮守,至少无可替代,宛似这宫中的女人,一拨又一拨开不尽,开过了换下的,便再回不了过去。

“爱妃怎徒自反添伤感?”见江采苹未动,李隆基龙目遽邃,含情凝睇江采苹。招了招手,示谕江采苹近前。

江采苹这才轻移莲步,垂目步至石桌旁,潋声道:“嫔妾无妨。只是看陛下似有落寞……”

“坐下。”暇目融融的半圆月,李隆基濯濯的目光一黯,顿了顿,又沉声道,“今日乃朕圣诞,是为普天同庆之日。朕,犹记当年在洛阳皇宫,时朕尚为临淄王,逢至诞辰,朕想吃碗汤饼。朕的老丈人——王仁皎得知此事。遂脱下身上新做的一件紫氅肩搭换回一斗面粉,为朕做了碗汤饼。”

李隆基的声音听似幽沉。面色极为凝重,仿佛陷浸在往昔的回忆中不能自拔。江采苹默然坐下身,未应语只字片言。王仁皎乃王皇后之父,此事想必发生在则天女皇当政期间,当时一众皇子皇孙近乎等同于皆被软禁在洛阳。或许正是念于曾经的这份患难与共之情,李隆基荣登皇位之后,王氏即被立为皇后。

可惜好景不长,一代新人胜旧人,当武惠妃入宫后,与王皇后形同水火,色衰爱弛之下,无以博悦圣欢,开元十年,李隆基便萌生废后之意,王氏一直无所出,无子乃七出之一,李隆基于是私下召姜皎谋议,未料姜皎竟酒后失言将此事泄露与人,龙颜大怒,姜皎因此吃罪,以致卒于流放途中,废后之事自是暂时搁置下来。经此一事,王皇后与武惠妃更为水火不容。

果不其然,但听李隆基幽幽接道:“朕感念于此,立王氏为后,不成想其竟悍妒成性,唯恐权柄下移,竟在宫中大行巫咒厌胜之术,私与其弟密觅妖僧入宫作法,制以霹雳符上书朕名讳,痴称求子【梦在大唐爱237章节】!”

江采苹心下禁不住一阵唏嘘,不寒而栗,王皇后的双胞弟王守一正送命于这场厌胜之术中,宫中施厌胜本即死罪,但凡牵涉其中者,一概不得善终。此事发生在开元十二年,前后不过才相隔两年而已,想来怎不叫人喟叹。

“时,正值天下为靖、民心未安之时,朕,保其不得,唯有废之以示圣威,平息宫怨,并赐死王守一,杀一儆百……”说到此,李隆基的声音已是有分颤腔,浑然不觉握紧了双拳,好像内里挣扎不已般。

当时王皇后被废,街谈巷语中闹得沸极一时,李隆基实也非是个薄情之人,顾念旧情下,只废黜王氏贬为庶民,可悲的是,三个月后王氏即在郁愤中殁了,为此李隆基曾下令以一品的礼仪将其加以安葬,也可谓仁至义尽。

当年高宗欲废后立武时,许敬宗曾上谏,“田舍翁多收十斛麦,尚欲易妇”,何况富有天下的帝皇,说白了,一切均为争宠夺位,纵便中宫失德,悍妒成恨,说到底无不是深宫中女人的悲哀。

大凌小者,警以诱之,多为贯则,刚中而应,行险而顺,以此毒天下,而民从之。稍理心头纷乱的心绪,江采苹柔声细语看向李隆基:“嫔妾听说,早年太子殿下曾养于王皇后宫苑中,且王皇后对太子殿下极为疼爱,‘慈甚所出’。嫔妾甚难想象,王皇后何由有此大不敬之为。”

对视眼江采苹的柔情,李隆基的目光随之变柔了分,长叹了口气,屏下心中烦郁道:“人心不足,蛇吞象。”轩了轩入鬓的长眉,方又霁颜道,“说及太子,其母杨氏倒是个皎皎洁妇,景龙元年八月,朕与杨氏奉旨成婚时,朕才被立为太子不久,未几,杨氏有喜,原是人之常情,天之大伦,苦于当时朝野未清,余乱未除,朕终日焦虑。恐落人话柄,无奈下遂命人找来堕胎药……”

江采苹莞尔一笑,轻抚上李隆基拊于膝上的大手:“杨氏确是通情达理,不过太子殿下亦是自有天佑,不然,陛下弄来的堕胎药。一连几副吃下去,怎地无端端变为安胎药了?太子殿下命定命中显贵。”

听江采苹这般一说。李隆基饶有兴致的凝睇江采苹,朗声而笑:“爱妃怎知悉这些陈事?”

今年的圣诞,之于李隆基而言,显是格外怀旧的一年。一日夫妻百日恩,毕竟同床共枕过那么多年头,不管昔年究竟孰是孰非,今下过往的那些是非恩怨皆已随风化去,人死为大,还有甚么好值得揪住不放的。

抚着李隆基微凉的手掌。江采苹故作神秘兮兮的抿唇浅勾了勾唇际,腾出皓腕为李隆基蓄满杯中茶水,并未急于说释。今夜的李隆基,像是异常多情。多情天子无情郎,感叹这一刻实也无可厚非,总归都曾是其生命中的女人,再回首,缘浅也罢,缘深也罢,皆已为过去时,不复再重来。

片刻但笑不语,江采苹含娇递上清茶,清眸微嗔道:“今日宫宴之上。在座妃嫔除却武贤仪、董芳仪、常才人等之前与嫔妾有过几面之缘。其中有多位嫔妾却是连半面之缘也无,可见陛下着实金屋藏娇不少美娇娘。”

李隆基轻咳声。清润嗓子正色道:“爱妃何出此言?”

抽回玉手,江采苹素齿朱唇蹙眉相向道:“嫔妾就事论事而已,陛下恼甚?莫说众娇娘一应俱为微时故剑便好。”

听着江采苹酸溜溜的语调,像极在吃味,李隆基展颜:“爱妃言下之意,莫不是在吃醋?”

面面相对李隆基的,江采苹略作沉吟,煞有介事般脱口而出道:“倘使有朝一日,嫔妾也成为陛下口中所嫌恶至极的悍妒之妇,陛下可会废弃嫔妾,弃之如敝屣,死生不复见?”

面对江采苹充满试探味的发难之问,李隆基面色微沉,持在手的茶水已然半凉。见状,江采苹面上的笑靥一僵,旋即冁然而笑,粲齿垂下眼睑,眸光落定向那一身华丽的宫装上,缓声道:“嫔妾倒希,它日嫔妾人老珠黄时,陛下可容嫔妾僻处安身之处,不为人扰,已足矣。”

紧执过江采苹素手,李隆基半晌无语,搁下茶盅,俨正道:“若当真有那一日,爱妃当风韵犹存,年老体迈之人应为朕才是。届时爱妃不嫌弃朕,已为朕之幸。”

江采苹怦然抬首,正对上李隆基一脸情深的长目,心下蓦地一酸,忙隐敛掉眸底涓涓情愫,破涕娇嗔道:“嫔妾不过一说而已,陛下反却这般较真,适才还说嫔妾矫情。嫔妾顶就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陛下怎也不让嫔妾讨个一时之快,反生总不忘却好个打趣嫔妾。”

高力士观于旁,直至此刻悬着的一颗心方安落下来,忍不住满堆着笑意从旁插接道:“陛下正当盛年,杀伐决断不减当年,江梅妃更是丰容盛鬋,正如柔枝嫩叶,逞娇呈美,惠心纨质,陛下与江采苹正是为一双璧人!”

听罢高力士奉承,李隆基愈为解颐,言笑晏晏开怀道:“力士所言,正合朕心!”

许是先时宫宴上饮了樽酒的缘故,江采苹醉颜微酡,晓月当亭,越显艳冶柔媚,环目亭外夜色,娇音萦萦道:“时辰已是不早,虽说明日不上早朝,嫔妾陪陛下早些回阁歇憩为宜。”

时值千秋节,天下诸州咸令宴乐,休假三日。三日不过一眨眼即过,当是趁机休养下。由花萼楼出来,在梅亭小坐这工夫,不觉间已是戌时四刻,夜风微凉,李隆基于是笑揽江采苹纤腰步向梅阁,难为江采苹煞费苦心替其纾解心结,使其松泛,可嘉可表。茫茫月色之中,唯余下偌大的一片梅林在月下摇曳枝影,缱绻夜的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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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圣诞:古时,帝皇诞辰有称之为“圣诞”一说。

2吃醋:该词源自于太宗皇帝时,房玄龄与其夫人之间的一场闹剧。个中典故,另作讲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