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安睡,翌日因是朝参之日,五更时辰,李隆基正作备宵衣坐朝,却见高力士哈着腰身步入阁内来【梦在大唐爱第254章慎终章节】。

止步于帐幔边上,高力士似有迟疑般禀道:“启禀陛下,武婉仪生前的贴身近侍,现下正于阁外谒见。老奴不敢擅做主张回了,故入内请示圣夺。”

李隆基龙目微挑,若有所思似的未示下,江采苹坐于妆台前正对镜梳妆,由铜镜中察言观色着龙颜,见状,回首关切道:“可是翠儿?”

“回江梅妃,正是翠儿。”看眼李隆基,高力士如实作答向江采苹。

稍作沉吟,江采苹浅提衣摆歩近李隆基,温声细语道:“倘使陛下急于上早朝,姑且交由嫔妾也无妨。”

睇目高力士,李隆基貌似不在意般拊掌道:“也罢。”顿了顿,方又问道:“究是何事?”

见状,高力士面有难色道:“适才老奴问过了,翠儿只道是为武婉仪而来。”

“人都已不在,还不让朕省心。”李隆基面色微变,口吻听似有分不悦,一摆手,沉声道:“传!”

高力士默声恭退下,旋即引了翠儿入阁来。

江采苹颔首握下李隆基温热的手掌,与之一并先行于坐榻上坐下身,报与一笑。武婉仪已是香消玉殒,对此李隆基表面上像是无所谓样子,态度极冷淡,实则不尽然,有时候,一个人就是对待某些人某些事太过看重,故才装作一副满不在乎之态,来掩饰内里真正的情愫。

“奴参见陛下,见过江梅妃。”翠儿埋首伏于地,声音有些嘶哑,多半是把嗓子哭哑了。说来翠儿不失为是个忠心侍主的好婢子,即便是在武婉仪幽禁于婉仪宫中的十余年间。对武婉仪亦从未有过二心,一直都在尽心竭力侍奉武婉仪周全,单就这一点来说,委实比宫中一些逢高踩低的仆奴有人情味的多。

只可惜,自古多情空余恨,多情总被无情恼。深宫少情,此处难觅有情天。未到恨时难知愁,愁起心头不知恨,情多累美人,反却是种累赘。

凝睇翠儿,李隆基神色极为肃穆道:“一大早,何事见朕?”

翠儿伏首在下:“奴,央恳陛下开恩,允奴去为武婉仪守孝三年。”

看着翠儿,江采苹心下一惊。着实吃惊于翠儿竟作此决定,一时不无喜忧参半。喜的是,为武婉仪身边能有翠儿这样的宫婢而发自内心深处的倍觉欣慰不已,死生不弃的光环。竟罩在区区一个再卑贱不过的婢子身上,该叫世间的痴男怨女情何以堪?忧的则是,翠儿这一去,不止把大好的年华陪葬在武婉仪陵墓前,只怕多半是有去无回,终其一生也要与亡灵相守,着实可惜了点。

反观李隆基,乍听翠儿出此一言,为之显是不无动容,虽说三年之丧乃天下之通丧。但鲜少有婢子入皇家陵园替后.宫妃嫔居丧之事。其心倒是可表,其行亦可嘉。只是如此一来,须是师出有名才好。如若全无名由允准此事,日后难免惹人蜚短流长,前朝后.宫乃至天下,异议声恐将一片。

阁内良久宁谧,摆于一侧的金质熏香炉中袅袅升溢出一缕缕低回而悠长的青烟,幽香氤氲。

“朕记着,你并非武婉仪陪嫁丫鬟……”轩一轩长眉,李隆基意味深长道,江采苹静听于旁,心头划过一抹异样,却又难以言喻是何滋味。

翠儿依在伏首于地,只不过身子明显颤了颤,半晌无语,才细声道:“回陛下,奴虽不是婉仪陪嫁丫鬟,但这些年来,婉仪待奴不薄,且,当初对奴有知遇之恩【梦在大唐爱第254章慎终章节】。时,婉仪仙逝,奴甘愿丁忧三年。但请陛下成全奴。”

昔年有后妃殁者,一宫仆奴一般改遣其它宫苑听候使唤,诸如言行有德的婢子,往往可调差给位分更高一些的妃嫔,譬如从七品的长宫女,侍主勤谨有加的话,或许有幸破格擢为正七品的掌事,无论如何,衣食住行上至少比披麻戴孝前去守陵过得滋润。

环目立于一旁的高力士,李隆基天威难测的嘘口气,一手抚上江采苹玉手:“此乃后.宫中事,爱妃意下为何?”

李隆基言下之意,颇令人捉摸不透,有道是“圣心难揣”,江采苹于是霁颜启唇道:“嫔妾不敢妄言。但凭陛下决意。”

凝目江采苹,李隆基长眉微皱:“朕,想听一听爱妃之意。”

抬眸对望眼李隆基,江采苹垂首移下坐榻:“嫔妾不敢僭越。倘或陛下非让嫔妾拙见一番不可,嫔妾唯有斗胆一说,古人云,‘福寿康宁,固人之所同欲;死亡疾病,亦人所不能无’,生荣死哀,乃人之常情,古今一理,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慎终追远,民德归厚,事死如事生,当是谓慎终。”

听罢江采苹说示,李隆基略思,倏然从坐榻上站起身来,并执过江采苹玉手,扶江采苹直立起身,含情道:“爱妃所言,见微知著……”不愠不怒的说着,正色唤向高力士道,“传朕口谕,辰正召万安觐见,着,万安教习其礼教,礼成之后,前至追福。”

看一眼翠儿,高力士忙应声:“老奴遵旨。”

“奴叩谢陛下隆恩!”翠儿蓦地抬起头来,微怔之余,竟忍不住喜极而泣,感沐皇恩之下,一叠声山呼道:“陛下万岁,万万岁!”

江采苹心下稍慰,未再赘言。李隆基握一下江采苹的素手,这才径自提步向阁门方向。江采苹遂就地肃拜道:“嫔妾恭送陛下。”

朝江采苹躬一躬身,高力士紧走几步亦步亦趋随驾于后,紧声柔尖着嗓儿起道:“圣人起驾!摆驾兴庆殿!”

目注李隆基龙行虎步径直步下阁阶,乘坐龙辇早朝去,江采苹缓步至翠儿身前,搀了翠儿起见。

翠儿却屈膝在地,嘤然有声:“奴尚未拜谢江梅妃于御前美言。”

江采苹及时挽住翠儿臂腕,浅勾了勾唇际,和声道:“不必相谢,权当本宫还武婉仪一份人情罢了。但愿武婉仪在天有灵,可含笑九泉之下。”

这时,月儿与彩儿于外俱步入阁内来,睹见翠儿潸然泪下,一时也不知应从何劝慰。至于阁内的事,二人刚才侍立于门外皆听得一清二楚。

轻吁口气,江采苹才又敛色道:“守陵不比在宫中,本宫只想问你一句,往后里长夜漫漫,孤苦一人,汝可悔兮?”

翠儿含泪一笑,啜泣着蹙眉道:“奴实非是一时意气用事,婉仪生前待奴情义深重,当年若非婉仪垂怜,奴早病死在掖庭宫中,岂可有命苟活至今时今日?今下婉仪归西,奴已生无可恋死不足惜,宁愿常伴青灯古佛,为婉仪守陵追福。倘如有日老死婉仪陵墓跟前,实乃奴之福幸,何有怨言。”

望着翠儿濯濯清亮的眸子,江采苹心头不禁泛酸,由己及人,如果换做是其一夕卒亡,采盈势必也会一如翠儿一样,尽忠到底。尽管是愚忠,翠儿一心追随武婉仪,至死不渝,不见得即合武婉仪遗愿,却是叫人感念谕怀。

隐下心中纷扰,江采苹莞尔柔声道:“既如此,本宫便也不多加过问了。汝且安心先回,少时本宫自会让彩儿、月儿备下一应所需之物,以便路上有所打点。且待汝离宫之时,本宫不便当面送行,届时会让云儿代本宫送汝一程。”

听江采苹这般一说,翠儿尽是感激之色,溢于言表。之于翠儿而言,方才在御前江采苹肯替其说情,已然无以为报,此刻江采苹更是设身处地的为其着想,方方面面尽可量顾全其与武婉仪的面子,怎不催人动容。

泪眼相向着江采苹,翠儿二话未说直接跪下身,朝江采苹一连磕了三个响头。江采苹忙俯身搀向翠儿:“这是作甚?何需行此大礼?岂不折杀本宫……”

翠儿泪眼婆娑扬起脸,声泪俱下:“江梅妃的大恩大德,奴今生无以为报,来生愿结草衔环,以报江梅妃今世之恩。”

彩儿和月儿旁观于侧,面面相觑眼,无声的垂下眼睑。环睇彩儿、月儿,江采苹兀自松开手,回身背对过翠儿,垂目说道:“本宫见不得生离死别,汝等暂且下去吧。”

翠儿抹干面颊上的泪渍,月儿上前扶了翠儿起来,与彩儿三人一同恭退下,并随手掩合上阁门,各行其事去。

万安公主乃李隆基第七女,开元四年(716年)五月二十日,一生两度登基两让天下的先帝睿宗崩于百福殿,二十五日即以万安为女道士,为其追福,从此万安便一直隐居宫中,闭门谢客,见日诵佛,十几年如一日,不与宫中闲杂人等来往。

即便江采苹入宫迄今,亦不曾见过万安公主一面,就连半面之缘也不曾有过。宫里的筵席,万安从不出席,传闻更为少有听说,想来倒极具神秘色彩。今下李隆基竟把翠儿全权交由万安教习,多少也是因缘际会,可谓翠儿三生之幸,坦诚讲,江采苹实也没甚么放心不下的,此番离宫修行,远离了宫闱,或许对翠儿大有裨益也未可知,不管来日如何,全在于翠儿造化了。

不过,一提及女道士,江采苹总有点五味俱杂,自是心结所致,只因不久的几年之后,大唐还有一位暗度陈仓假借女道士为名摇身一变荣封贵妃的后来人。后来者居上,只不知今日此例一开,究竟应不应该为之,算不算是后患无穷,自招祸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