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旨下,小夏子未敢耽搁,立马领旨回南熏殿召韦应物来梅阁觐见。

原想与江采苹在梅亭小坐片刻,不期韦应物竟不惜千里之遥奔来长安晋献奇梅百品,既是慕江采苹的才德而来,李隆基闻禀自也满心欢怀,可见江采苹的懿德懿容,这几年早已垂范万众。

江采苹与李隆基相视一笑,搭上李隆基的大手正欲提步回阁,这时,身后却传入耳一声孺慕声:

“阿耶!”

循声转身一看,却是咸宜公主正由梅林间的径道上疾步来,脚步看似匆匆不已。

见江采苹与李隆基同时回身,咸宜公主方又朝江采苹微屈膝行了礼:“咸宜见过江梅妃。”

始自四年前武惠妃薨之后,咸宜公主鲜少再入宫,顶多只在年节宫宴上露个面,今日竟不请自来,想必是无事不登门。

看见咸宜,李隆基面上一喜:“咸宜来得正是时候。适才朕刚得报,苏州韦刺史今个特晋献奇梅百品入宫,少时陪朕与梅妃一块儿鉴赏下。”

咸宜公主微微一愣,旋即就地谢恩道:“儿并不懂赏梅,蒙阿耶厚典,儿恭敬不如从命。”毋庸置疑,所晋献入宫的奇梅百品势必是慕江采苹的喜好而来。

李隆基拊掌朗笑一声,貌似这才想起关问咸宜:“今儿怎地进宫来?”

见李隆基提步向梅亭,咸宜歩近两步,及时搀过李隆基臂弯:“儿数月未见阿耶,心下十为挂念阿耶。时,时气渐寒,故入宫看探阿耶。且不知,近来阿耶龙体可安好?”

对于咸宜公主的明察圣心。江采苹不动声色的轻移莲步在后。朝侍立一旁的云儿使了个眼色,附耳交代云儿先行回阁沏壶茶水端来。早在武惠妃尚在人世时,咸宜公主一直就颇受圣宠,大唐自开国以来,历代公主之中。除长公主多封二千户以外。其她诸公主贯实封五百户,然而咸宜是个例外。虽说咸宜公主是李隆基的第二十四女,当时武惠妃在后.宫的礼秩纵管一同中宫,却非名正言顺的一国之母。而是在薨后才被追懿为“贞顺皇后”,是以,咸宜公主在那时既非嫡出又非长女,却是头个实封一千户的公主。

自古长幼有序。当年永穆公主受册时,曾有大臣上谏永穆生为长公主实封五百户太薄,李隆基却以“年少时,朕读《后汉书》,汉明帝曾说,‘朕子不敢望先帝子,车服皆下之’,且百姓租赋非我有,士出万死,赏不过束帛,女何功而享多户邪?富可润屋,德可润身,使知俭啬,不亦可乎?”一说,执意削减永穆的封户为五百户。

永穆公主的生母是柳婕妤,柳婕妤乃柳范之女,自隋以来,柳氏一族即为京都世家名门望族。永穆秉承母德,为人仁义孝顺、端庄贤淑,尤为受宫人敬重,其实,李隆基对永穆亦甚宠爱,只可惜,这份宠爱远不及咸宜公主。直至开元十年,诸公主的车马仍不能置办齐,李隆基这才下令“加永穆封一千户”,并著于令,主不下嫁,亦封千户。静以修身俭以养德虽无错,由此却足可见,咸宜公主有多得圣心。今见咸宜在御前言行举止皆大方有礼,看来,之所以比其她公主更讨圣欢,不尽然全仰仗当初武惠妃倍得圣宠的缘故。

江采苹紧走几步,拿绢帕平铺于石凳上,以免寒气沾损李隆基的龙体。这一动作看在咸宜公主眼中,心头同样掠过些微的五味俱杂,早年武惠妃与李隆基何尝不是琴瑟和同,天妒红颜,今下亲睹江采苹与李隆基举案齐眉,心下多少有些感喟实也在情理之中。

“有梅妃侍奉朕,事无巨细,朕犹觉老当益壮,不减当年。”李隆基一摆手,示意江采苹、咸宜一并坐下,此刻才过晌午头上,白日里有日头当空照比夜间暖烘的多,尽管时气上天寒地冻,但日照大半日下来,梅亭里的石桌石凳倒也不算彻骨寒。

“有幸侍奉陛下,实乃嫔妾之福祚。”江采苹含情凝睇李隆基,美目流转,颔首与咸宜公主对望了一眼,“咸宜公主与驸马,近些时日一切可好?”

“阿耶圣体金安,托江梅妃的福,咸宜与驸马一切都好。”咸宜公主欠了欠身,顿了顿,娇颜掩过一抹异色,“儿此番入宫,实为十八郎而来。”

“瑁儿?”李隆基轩了轩长眉,龙目微皱。江采苹默不作声地静听于侧,心下莫名颤了沉,一时相摩不准咸宜究竟所为何事。

看眼江采苹,咸宜公主才面有难色的移下石凳:“阿耶有所不知,前几日,十八郎半夜三更独自叩门儿的公主府,满身酒气,一连在公主府待了三五日了,今时还未回府。儿晨早细问,才知十八郎是在与杨氏怄气,故才迟迟不肯回寿王府去,儿左劝右劝,劝了十八郎半日,奈何十八郎执意不听儿的劝慰,反却央恳儿入宫来,向阿耶请旨允准其休妻……”

“休妻?”江采苹不由吃了诧,未待咸宜公主说释毕,已然忍不住脱口而出,从旁质疑出声。

李隆基同是倏地面色一变,貌似不无诧愕意外,霁颜睇目咸宜:“究是因由何故,闹至这般不容?”

“回阿耶,十八郎只道是与杨氏不合已久,且,杨氏嫁入寿王府五载,一直无所出,十八郎跟儿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其不希母妃在九泉之下,死不瞑目。”咸宜公主紧蹙了下细眉,察言观色着天颜,轻叹了口气,“此事兹事体大,儿一听之下,不敢妄断,是以才行色匆匆入宫请示阿耶。”

月前在骊山行宫,杨玉环在温泉池泡汤春光乍泄一事,回宫的这些日子里并无人说提,宫里宫外也未传有甚么流言,事隔多日,当日之事好不容易才告一段落,李瑁竟又横生事端扬言休妻,对此江采苹着实有点理不清,李瑁到底抱得何意图,难不成是介怀当日汤池一事,但又畏忌天威,当时才隐忍未发,只待事后随便找个过失索性休了杨玉环,了断情缘,以换回面子。

“瑁儿的王妃杨氏,可是玉环?”李隆基半晌若有所思,才正色看向咸宜,“日前在骊山行宫,朕有见过玉环,温婉如玉,奉肌秀骨……”

察觉李隆基龙目兀自罩上一层迷离,江采苹心下禁不住又是一沉,今下杨玉环可是李唐家的儿媳,关切归关切,李隆基的口吻听似却透着浓浓迷恋之意,根本就是两码事两种情意,可谓大不祥之兆。

咸宜公主眸底一闪而过一丝复杂,对于骊山行宫之事,今白李瑁实已一五一十跟其提及,休妻之言纵为李瑁一时冲动才立下的气话,但仔细忖量,李瑁所言实则不无在理,无子更为七出之一,何况成婚的这些年李瑁与杨玉环之间的夫妻情意并不情投意合。杨玉环出身卑贱,原即杨府一名丫鬟,当年李瑁对杨玉环侍女的出身本就百般嫌怨,倘非武惠妃偏偏中意杨玉环,一眼相中杨玉环才智,它日必为李瑁的贤内助,又岂会极力撮合二人奉旨成婚。有道是,强扭的瓜不甜,为此李瑁未少与杨玉环吵嘴,不止是嫌弃杨玉环连一男半女也未诞下,更嫌恶杨玉环事事大加管制其,恨不得将其训示成惧内的男人一样,一来二去越发凑合不到一块过日子,更别提长相厮守。

留意见李隆基与咸宜公主各怀心思一般,江采苹适时莞尔启唇道:“陛下,嫔妾有一言,不知当讲与否?常言道,夫妻吵嘴不要劝,多是床头吵床尾和。嫔妾听说,寿王的这门亲事,当年便是贞顺皇后千挑万选才选中的良缘,少年夫妻老来伴,执手相看两不厌,想是寿王与杨氏也不过是一时怄气而已,过几日气消了也便无事了。至于子嗣,恕嫔妾直言,有些事是强求不得的,更不可急于一时,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寿王与杨氏现下正当盛年,来日方长,何愁诞不下麟儿?切莫负一时之气,悔之晚矣为宜。”

环睇咸宜,李隆基看似这才回神儿,不在意般拊了下掌,示下咸宜起身:“爱妃所言极是。瑁儿一贯心浮气躁,着是当好生收敛下才是。早年惠妃亦有跟朕说及,瑁儿抱怨与杨氏不和,甚至不止一次的发生口角,惠妃惜怜杨氏,少不得多加训示。

提及武惠妃,李隆基与咸宜公主俱有缅惋之色,梅亭片刻宁谧,正巧云儿奉茶入亭,并心细的为江采苹取了件披风拿来。

江采苹浅啜口茶,但见李隆基搁下茶盅,面色凝重道:“依朕看,瑁儿的事也非一日两日了,如此僵持下去非是长久之策,隔三差五的吵闹不休,成何体统?不如召杨氏入宫,赐女官,小别胜新欢,姑且让梅妃多教引杨氏些礼教。爱妃意下如何?”

不成想李隆基竟有此一说,咸宜公主微愣之余,发觉江采苹亦显是一怔,宫中的女官虽不少,但皇子的妻妃入宫充当女官却史无前例。

一早之所以让杨洄留在府中坐陪李瑁,而独自一人急急赶入宫见驾,咸宜公主实为尽快化解李瑁和杨玉环彼此间的积怨已久的怨尤,意在恳旨李隆基改日传召李瑁进宫,私下说教番李瑁。

今时不同往昔,母妃武惠妃已不在人世,凡是凡事须从长计议三思而后行,切不可叫旁人看笑话才好,谁曾想李隆基竟出此下策,反而让咸宜颇觉左右为难,不知回府之后如何跟李瑁言说,待回头又该怎样向杨玉环说示,总觉着此事莫名带点玄乎劲儿。(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