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巳时。

彩儿、月儿边在庖厨收拾碟箸,边有说有笑的说着昨日在忠王府撒帐的事,一时起劲儿,彩儿手舞足蹈地哼了小段昨个跟忠王府的一众婢妇新学的《咒愿文》。

《咒愿文》是在喜堂上行撒帐之礼时边洒金钱花钿边与人一块儿和唱的祝祷小曲,昨日在忠王府,彩儿、月儿有随江采苹参与其事,这才跟人学唱了几句。此刻庖厨里只有月儿与彩儿两人,云儿正在阁内侍候江采苹,彩儿才敢壮着胆儿信口哼来:

“今夜吉辰,沈氏女与李氏儿结亲,伏愿成纳之后,千秋万岁,保守吉昌。五男二女,奴婢成行。男愿总为卿相,女即尽聘公王。从兹咒愿以后,夫妻寿命延长!”

看着彩儿在那欢欣鼓舞,左手擎着铜盘右手瞧着兰花指,一副煞有介事地卖唱样子,月儿不由忍俊不禁,掩唇“咯咯”笑起来。二人正在兴头上,只听“吱呀”一声轻响,庖厨虚掩着的门扇竟被人从外面推开,俩人不约而同循声看去,却见小夏子推门而入,正立在门外探头探脑。

有道是“人吓人,吓死人”,待看清来人竟是小夏子,彩儿蹙眉拍拍乱跳不已的胸.脯,不禁嗔怪道:“哎呀,吓奴一跳!奴还以为是谁呢,怎地是夏给使?”

月儿同样被吓了跳,但见彩儿对小夏子大发埋怨,忙心虚地拽住了彩儿。亏得来人是小夏子,倘使被宫中的其他人窥见彩儿在庖厨哼唱靡靡之音,非得小题大做直告到御前去不可。

反观小夏子。冷不防被彩儿当头数落了一通,看似有些怔愣,僵在了庖厨门扇处:“仆、仆是闻歌儿而来,不是……仆、仆……”

见小夏子支吾着的一时竟语无伦次。貌似受惊吓的人反却是他。月儿与彩儿面面相觑一眼,彩儿紧声追问道:“究是为何而来?莫非圣驾临?”

“不、非也。”环目四下,小夏子才又正儿八经的说道,“仆是来梅阁传旨,陛下有谕,即刻召江梅妃移步斗鸡殿。”

“斗鸡殿?”这下,轮到彩儿、月儿大吃一惊,颇显不解地问由道,“陛、陛下何故传召娘子去斗鸡殿?今日娘子的父亲大人不是要进宫拜谒。娘子一大早儿便在阁内敬候,难不成今个不入宫了?”

小夏子怀持拂尘,步向前一步:“江梅妃的父亲先时便已随沈太史一道儿入宫来。此刻正随驾移驾斗鸡殿,陛下有旨,命仆晓谕六宫,后.宫妃嫔一同移尊斗鸡殿观赏斗鸡。仆尚须赶去各宫传旨,汝等快些入阁通禀江梅妃为是。”

眼见小夏子说示完,片刻也未多停脚儿转身就疾步出门,看样子着实是在赶时辰,彩儿、月儿放下手头的活儿,连忙奔入阁将此事告知江采苹。好在江采苹一早就已对镜梳妆毕,原是作备静候江仲逊入宫。未期江仲逊竟被李隆基留下,现下已然随驾去了斗鸡殿,当下唤云儿备置了几壶好茶,后脚赶往宫中的鸡坊。

唐时,斗鸡之风风行一时。不只在民间甚受大众喜爱。皇室贵族中嗜好斗鸡者也不乏大有人在。李隆基就尤为喜好斗鸡,早在开元初就在宫中设立了鸡坊。索长安雄鸡豢养驯服斗鸡,并在两宫之间的夹城治斗鸡楼,赐名“斗鸡殿”,以供观赏。往年每至上巳节、上元节时,常在斗鸡殿举办规模盛大的斗鸡比赛,聚众斗鸡,以示天下太平。

梅阁相距斗鸡楼有段脚程,江采苹徒步行至斗鸡楼时,李隆基的圣驾早已驾临,正高高端坐在上与薛王丛、江仲逊、沈易直说笑些甚么,一旁的几张坐榻上正坐有皇太子李玙、太子妃韦氏及李椒、沈珍珠四人,另一侧同是设了两排坐榻,但却空摆在那,其上还未坐人,尽管如此,却也不难猜知必是为后.宫诸妃嫔所设,只是诸人尚未到席罢了。

昨日是李椒与沈珍珠奉旨成婚的大喜之日,礼制上,今晨是要拜见公婆的,此时既在座,想是在东宫参拜过李玙、韦氏之后,又入宫来拜谒李隆基,巧在昨个就已说定今日由薛王丛作陪江仲逊入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众人赶到一块儿入宫来在此坐在一起观赏斗鸡并不足为惑,反而有显圣恩,一礼厚待与李唐家攀上姻亲的所有亲家。

不消一盏茶的工夫,皇甫淑仪、董芳仪、武贤仪、常才人等一众妃嫔皆应召赶来斗鸡楼,杜美人、郑才人来得稍晚,直至高才人、阎才人入座过后才至,只道是所居宫苑距此较远,是以路上才多耽搁了时辰。

一一入席礼毕之余,李隆基示下高力士传令开展,不多时,只见在一矮小猴瘦之人的指挥下,百八十只群鸡气宇轩昂的迈着一致步调从斗鸡楼前列阵而过,群鸡无不是金毫铁距、高冠昂尾,有条不紊,一见之下不免叫人惊叹壮观。

毋庸多问,那手执铎拂行走在前指挥着群鸡宛似大阅兵一般的阵势雄纠纠气昂昂列阵而过,头戴雕翠金华冠身穿锦袖绣襦袴的为首之人定是贾昌无疑——鸡坊专司饲教驯养斗鸡的头领。说及贾昌,但凡喜好斗鸡的人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早在开元初,贾昌就被李隆基招为鸡官,相传贾昌七岁时就在长安城小有盛名,蹻捷过人,能抟柱乘梁,善应对,解鸟语音,故而被人呼作“神鸡童”。

上之好之,民风尤甚。诸王世家外戚贵主皆倾帑破产市鸡,以偿鸡直。都中男女,更以弄鸡为事,贫者则弄假鸡。开元八年的一日,李隆基出游闲逛,遇贾昌弄木鸡于云龙门道旁,一人一鸡配合的天衣无缝,遂召为鸡坊小儿,衣食右龙武军,三尺童子,入鸡群,如狎群小,壮者、弱者、勇者、怯者甚至连水谷之时、疾病之候悉能知之,举二鸡,鸡畏而驯,使令如人,护鸡坊中谒者王承恩于是谏言,为此李隆基召试贾昌殿庭,皆中意,即日擢升为五百小儿长。加之贾昌一贯忠厚谨密,李隆基甚爱幸之,多年来,金帛之赐,日至其家,恩典甚笃。

今时亲睹着群鸡叙立于广场,顾眄如神,贾昌指挥风生,树毛振翼,砺吻磨距,抑怒待胜,进退有朝,随鞭指低昂,而不失昌度,在座人等皆忍不住为之喟叹不已。李隆基正襟危坐在御座之上,龙目更是濯濯有光,不怒而威,那感觉,对于眼前群鸡所展的阵仗,像极颇引以为傲似的。

江仲逊与沈易直列坐于薛王丛之下,不时点头互视一眼,显是亦为殿下贾昌超人一绝的才能不无折服。李椒携沈珍珠静坐在下,新婚燕尔,眉语目笑间小夫妻俩格外显得浓情蜜意,直羡煞旁人眼。

江采苹颔首坐于李隆基右侧的一张坐榻上,其下依次是武贤仪、董芳仪、皇甫淑仪、杜美人、常才人、郑才人、高才人、阎才人等妃嫔,武贤仪、常才人几人自是傅粉施朱、红袖添香,至于高才人与阎才人妆颜上倒极为素雅。时下正值仲夏时气,瑰姿艳逸纵然妖娆妩媚,但置身在铺天盖地的翻紫摇红堆儿里未免有失清雅之气,况且还映有李椒、沈氏的郎情妾意撩人心怀,反倒是江采苹、皇甫淑仪、高才人、阎才人几人的单衣翠袖,更不失为浓淡适中、楚楚动人。

沈珍珠薄粉敷面,虽未着甚么艳妆华服,肩身上只银甲搭了五彩帔肩,云髻峨峨却增娇盈媚,与李椒的温文蕴藉掩映生辉,越发更似一对璧人,佳偶天成。江采苹一向对斗鸡无甚兴趣可言,直觉那是一种极端恶劣的虐鸡恶行,然今时一见贾昌手下的群鸡共舞,却不得不由衷的感佩三分,都道“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看来连这世上的鸡都是一样的道理,加诸于人身上,有时人贱如鸡,少不得也要狠上一狠才可保全己身。

场下群鸡胜负既决,强者前,弱者后,如数随贾昌雁行在后,整齐划一的归于鸡坊,眨眼间,只见贾昌又领着两小儿趋步于殿下,身后的俩小儿人手各提有一个铁笼:“陛下,此笼中所关的斗鸡,乃鸡中之王,蒙圣恩,今斗于下,一较高下,少时敬请陛下为之一决胜负。”

一山不容二虎,一群鸡中亦只容得下一只鸡王,李隆基一抬手,示下贾昌放出笼中斗鸡,果不其然,两只笼中鸡一碰头即就地扑腾着鸡翅互掐起来,每啄一口均毫不留情,口口狠得足以致命,尚未掐架几下已是头破血流。

见状,江采苹有些嫌恶的移开眸光,示意云儿上前为诸人奉上清茶,本想浅啜口茶水不成想才端过茶盅还未吃茶胸口竟已泛上一口恶心,差点将茶水打翻在地。

云儿忙搁下茶盏,掏出绢帕替江采苹擦拭洒了一身的茶渍,改由彩儿、月儿接过茶盏继续奉茶。而李隆基等人正观看场上的斗鸡看得兴致高涨,若非是在宫中,今个这一场堪称激烈又残酷的斗鸡换在宫外人多之地开斗的话,少不得引人围观喝彩声声。

江采苹于是示意云儿退下,无需声张,大热的天儿衣身上洒湿了茶水,反而觉得清凉不少,更能多少遮一遮场上的血腥气,倒也不必急于擦拭干净。垂首抚正衣襟间,董芳仪的帝姬却凑了过来,伏在江采苹身畔勾了勾小手,适才净顾晃神楞是全未留意见身边的小人儿是何时歩近的,待抬首一看,见董芳仪已在一旁含笑站等。

看董芳仪神采,似有话要与己独说,江采苹遂任由帝姬勾着小拇指步离坐席,莞尔与董芳仪一同由帝姬一左一右牵着手提步向斗鸡楼西面的坪山方向。(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