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也不知究是谁有异性没人性,哪有这般折腾人的?简直累不死人不偿命……”采盈边随便由卧榻最底层撤了床薄褥,边愤愤地自言自语怨唠着,顺手取了搁置于床榻旁的那双翘头履,胡乱裹于褥子里叠在怀,转就抱着踏出了江采苹闺房。

采盈着实费解江采苹到底是怎想的,先时只是说须把薛王丛抬进东厢房内,待及早处理妥帖偏院那边的事,也便于早些回房补觉。可等采盈遵照江采苹吩咐,费事八活地将薛王丛扔置到东厢房的榻上之后,江采苹却又食言了,非但未有意离去,反而磨蹭了下来。

这也就作罢。毕竟,江采苹若不肯走,采盈也没法子,总不能再与去时一样,生拉硬拽江采苹一通,大不了就遂了江采苹之意,让其留于东厢房照顾薛王丛算了。然而,尤为令采盈不平的实则尚在于,江采苹竟还差遣其回房来为薛王丛拿床被褥,送去东厢房给薛王丛盖。

待蹑手蹑脚行至江仲逊早已熄了灯的卧房门口,采盈屏息半蹲于窗檐下半晌,细窃听了听房中动静,方哈着腰身做贼似的赶紧掠向亭廊。颇显警惕地环扫番静悄悄的四周之余,遂拐向了那条掩于一人多高的竹林花圃后,唯一可通往隔院去的石子道。

“这都是甚事嘛!前时尚埋怨人拉其去,一脸不情不愿样儿。这会可倒好,理应回来时反又不愿回了,真介个应了那句老话——女人心,海底针!”顺利穿过竹圃,采盈才稍舒口气,慢悠悠放缓了脚步。独自踩在落满秋叶的小道上,嘟唇犯开嘀咕。

一想及江采苹时下正为了薛王丛那种狼心狗肺的家伙,劳心劳力整宿未合眼,甚至祸害得自己也未能早早钻进被窝里去美美地呼噜一觉,反倒亦陪着三更半夜的疲奔,采盈的闷火就不打一处冒。恨不得把怀里的棉褥撕扯飞,弄个仙女撒棉絮,然后掉头往回撤。

可惜其却必须克制住情绪,亦不能不继续往前走。只因怀中除了要送予薛王丛那个不识好歹的臭男人的褥子之外,还有需递予江采苹的那双翘头履:“为了小娘子,且便宜了薛王丛那人面兽心之徒!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采盈咬牙切齿的咕哝着,权作自我宽慰。其实,即便无需替江采苹送翘头履,这趟纯粹跑腿的活,其亦是非干不可。缘由很简单,只因现下江采苹依在守于薛王丛身边,采盈断不可能放心,叫江采苹独个呆于东厢房一整晚,而不管不顾江采苹安危问题。那无异于将一只色香味俱全的乳羊,托盘摆呈在了一只饥虎血口旁。

“扑噔~”

心下牵系江采苹安全,采盈不自觉的复又加快了脚底步伐,而且较之前刻行走得愈为疾。然就在这时,蓦地,竟冷不丁忽闻前方不远处有一声怪响传入耳。

那道异样的声音,听似尤为沉重,像是何物掉坠于地的感觉。刹那间,愣是扰得采盈步调瞬滞,继而便警觉的朝旁侧略为隐蔽之处躲靠了靠。

“哗~哗~”采盈才藏稳身工夫,一阵极轻的拨碰响儿,即窸窸窣窣响了起来。仿乎有人在撩钻栽种于院墙下方的簇簇梅花枝般。那股子像极蠕动的刺响非常谨翼,犹如生怕弄出过大的噪音一样。

察觉噪响越靠越近,采盈禁不住憋了记呼吸,仓促之下,连带腾出左手摸出了只夹于薄褥里的翘头履,紧紧握持于手,举至肩上。这才倍为小心地循音探头,欲探清前面究竟是何状况。

但见,距离采盈当下借以藏身的地方,约莫丈八距离远的南北院墙位置方向,月光倾斜下的西院墙处,丛丛梅花正被何样东西鼓捣得乱摇颤。那不知终是为何物的不明体,眼下正由自院墙根方位,不停歇地自西向东径直冲着位于西院墙与东院墙中央的这条僻径上袭来。

采盈目不转睛的手举翘头履,正拭目以待冲出梅丛的“东西”,作势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未料尚未撑熬至搞清那团不明物是何,眼前却先倏忽变暗。

不无惶怵的抬头一瞅,采盈才发现,头顶的那弦弯月竟于此刻,颇不是时候的遮入缭绕其旁的云层中去了,紧要关头掉了链子。无怪乎身处的周遭,竟突兀黯然失色。

“呼呼~”既非是神怪现象,采盈自是暂松口气。可与此同时,前头的径道上,彷佛亦添生了杂音。

“可算是爬进院来了,差点没跌烂屁股。怎就专寻人行偷鸡摸狗的事儿,却未为人留个后门呢?”昏暗的月色下,一道极短的斜影缩于小径上,揉捏着身后的衣襟,看似在贼眉鼠目地喟蔫着。

由于背对着身,采盈根本窥不见前方之人的面貌,暂时可做肯的,唯有能够断定,方才的那团不明体,原来是个人,且竟是个男人。这不免令采盈有分慌愣。

单听嗓音,这人虽说为本地口音,可采盈一时也难忆及,其不生不熟的音质,以前于何处有闻过。至于其看似偏瘦的背影,对于采盈而言,貌似亦并不怎悉。就采盈所结识的人当中,堪称胖乎者尽管无一人,但男人之列,过于瘦弱的也不多,好像只有李东一人比较瘦小。

论来,生于这年代,但凡穷苦人家的娃子,又岂能福胖得了几分。除非是那类连喝口凉水均会长半两肥肉的人。何况,李东尚值始龀之年,压根就还未达及发育期阶段。然而这眼下人,并非是李东。

仅凭该人所穿的那套像模像样的衣褂,虽为下人应配的服饰,衣料却不差,泛有缎子感。而李东的衣裳,除却江采苹抛绣球招亲前夕,在购置嫁衣所必需的布匹之际,顺带亦有于布衣店特意为李东量身裁定了套新衣,余外,李东并无一件可称得上合身的衣裳。况且,当日李东那套新衣,正是经由采盈之手,选挑加缝制的。是以,采盈绝不会认错。

“唉,人若是生来命贱了,真格仅能听天由命。啥都甭心思了,早些得赶回房去的妙,省得祸不单行,再被薛王发现,届时还不晓得咋样……”采盈暗生疑惑间,匍匐于地的那人,也已悻悻的由地上爬起身,径自叨咕着便双手捂着臀部转对向采盈所在的这边来。

这下,采盈总算讨得机会一睹这位胆敢于夜深人静时刻,翻墙攀跃入江家偏院内的来人庐山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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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厢房。

江采苹单手托腮坐于胡凳上,凝神注目着平躺于床榻上的薛王丛,娥眉紧蹙满为沉思状。

有道是,心中有事难合眼,合眼朦胧又是谁。一直挨至夜与日交替的寅时,江采苹不是不倦乏,只不过,全无睡意而已。

先时可谓可笑到了极点,江采苹竟误以为薛王丛停止了心跳,几欲当于采盈面,莫名忧忡得花容愕呼。幸亏及时醒悟到,并非是所有人的心脏,俱中规中矩的座落于左胸,这才解了尴尬。纵使临末乃虚惊一场,然于当时,江采苹却确曾深切体味到了些微所谓的锥心之痛。

之于现代人,凡稍有常识者,无不懂得,人的心脏位于胸腔内,膈肌上方,二肺之间,约三分之二在中线左侧,亦即第二肋间隙到第四肋间隙间。如一倒置,则呈前后略扁的圆锥体形状,宛似一个桃子。而心尖钝圆,朝向左前下方,与胸前壁邻近,故而其体表一般多投影于左胸前壁第五肋间隙锁骨中线内侧一至二厘米部位。但于这古代,医者诊判心脏的方法,自然难做到如此详具,仅能以拳概量,以与左边腋窝水平偏右一拳为标准,来加以计量心位。

亦正是因此,才致使江采苹差点犯了大错,忘却这世上某些人实为特例,其心脏并不生于左侧,恰恰相反,而是与生便长于右侧。纵然这样的人极属罕见,却并不代表世间不存有。并且,此特殊性,自古皆然,不分古今。而薛王丛恰是其中一例,这倒出乎江采苹意料之内。

拍拍颇觉发沉的脖颈,江采苹站起身子,活动了下早已坐得酸麻的腰肢,做着扩胸运动侧望了眸门扇外。此时薛王丛酒醉得厉害,猛然醒来的概率基本上为零,而采盈前去取被褥尚未返回,江采苹大可不必为了怕被何人窥见其有失女德的怪异行为,遭人背地里指戳脊梁骨而伤脑筋。

心知肚明己身以后的路,势必将与薛王丛形同陌路,无论是出于为己考虑,亦或是为他人前程顾忌,理当避嫌才是。可近日来接连发生的诸多事,接踵而至的诸多人,交杂沌蒙,以致于薛王丛之于江采苹讲,似乎已经掺渗入其生命里,已然不容忽觑,不易划清界线,更不宜抹煞掉。

江采苹甚知,关乎男人和女人,关系一旦演变得不清不楚,多半欲罢不能,结局难以善终。为此,其甚为纠结,觉得自个已沦蜕成个深闺怨妇,尚未与人婚匹,却已是在败坏伦理。

“小娘子,奴回来了!”适值江采苹心坎空落落,惆怅寡郁时分,采盈的甜腻低唤,恰由厢房外传来,“小娘子快些出来看,奴给小娘子带啥大礼来了!”

未见采盈人,已先闻其声。江采苹忙敛散神儿,微正色跨迈向房门槛。一抬目却赫然对视见,采盈此番,竟不是一个人返来的,立于其身后,竟还跟着条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