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洗儿时,煎香汤于金盆,下果子彩线等,用数丈彩绕子,称之为困盆。少时,用钗子搅水,谓之搅盆。

洗儿会既为大喜之事,这汤饼会自也不是白食的,但凡登门来贺的亲友,除却备下厚礼之外,待洗儿典礼一开场,围观在座者皆要撒钱于水中,名为添盆。

沈珍珠示意乳媪怀抱小儿上前洗礼之时,李隆基同时示下高力士从旁奉上银叶坐子、金银铤子,权当添盆。见状,齐国公主遂也让身边的婢奴双手添上价值可观的金银钱,韦氏含笑看了眼李僴,李僴会意之下,于是与和政、永和一并步向前几步,各自添上了一袋果子礼钱,满座宾朋随之于后纷纷献上添盆的果钱,只眨眼的工夫,李隆基赐送的金盆里已是堆满沉甸甸的财帛。

看着襁褓中的婴儿小手一攥,小腿一蹬,立在金盆中咧着小嘴一笑,好似十为惬爽一般,又像是甚为乐得被人众星捧月般围捧着,江采苹不自禁抿唇浅笑了下,倘使当年其腹中的皇儿未滑胎掉,不知为之洗三时该是何等的欢慰。若那今世无母子之缘的孩子还在世,今时应已长及孩提之岁,想必早会绕膝唤阿娘。

江采苹正不无悲戚的晃神,忽闻堂外传来一声通禀:“薛王至!”

声到人现,话音才落,薛王丛就已大步流星跨入堂下,且不止是独自一人,身旁还跟有沈易直:“臣参见陛下。”

环目一道儿而来的薛王丛、沈易直,李隆基一抬手,示下免礼起见:“五郎怎地与沈太史同来?”

薛王丛、沈易直顿首起身。李椒即刻迎了过来,先行朝岳丈沈易直长揖了一礼,继而又对薛王丛躬身揖了礼,这才回身面圣道:“回禀皇阿翁。实是椒儿前儿个央恳阿耶,拜请薛王阿翁代劳南下,相请阿丈赶来长安。以便及时参与今日小儿的洗三。”

李玙紧跟着从坐席上站起,温恭的空首在旁,虽未多作释它言,却可见李椒所言属实。沈易直是沈珍珠之父,今下沈氏喜诞麟儿,沈易直特来参贺今个外孙的洗三,本即情理之中的事。李椒作此决议,更是人之常情,原就无可非议。

“赐坐。”环睇堂下人等,李隆基抬手示下沈易直、薛王丛入席就坐,看似非但以为意。反却龙颜欣慰。毕竟,李椒此举,不失为一种的孝道。人唯有懂晓何谓仁孝,才可成就大业。

清眸由薛王丛身上一瞟而过,江采苹笑靥自若的收回眸光,并未吱声。刚才看见沈易直跟同薛王丛一块儿步入堂下,坦诚讲,江采苹确实有一刹那的情不自禁,情切不已的有朝薛王丛与沈易直的身后望去。以为江仲逊此番亦会一同北上京都来,上回沈易直来长安城参与沈珍珠和李椒的大婚时,也是薛王丛亲往引请的,当时江仲逊就有一道儿跟从来。

尽管当日在忠王府后院的凉亭,江采苹私下关问及何以江仲逊竟与沈易直同路来,江仲逊只淡笑着告知。是因前些日子逢巧应沈易直之邀上门为沈珍珠的阿娘医病,就此有缘结识,时隔不久,沈珍珠又被薛王丛礼聘入宫采选为广平王妃,沈易直一经得知江采苹前几年同是选入宫现下是为宫中梅妃,故才派人做请与之一起北上,许是顺便可与江采苹相见上一面。但江采苹听得出,这一切其实是薛王丛暗中所安排下的,只为圆其与江仲逊父女二人见个面,以解这些年的思亲之苦。事隔近一年,今时今日沈易直又得来长安,有幸与沈珍珠见面,且可见上自家外孙一面,当真是万幸,只可惜此趟有且只有沈易直北上,看情势,江仲逊并未一同跟来,江采苹纵管也为沈易直、沈珍珠父女俩不胜喜慰,心下却难免亦有些淡淡的失落。

相见时难别亦难,犹记得当日与江仲逊匆匆惜别在忠王府朱门外时,着实是满腹的千言万语难道尽,尤其是此刻目睹着旁人与父欢聚一堂,同为侯门高墙之下的可怜人,怎不悲切,怎不越发的思乡心切。

“父亲!”这时,沈珍珠循声疾步过来,就地紧握着沈易直的手行了礼,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当着众人眼前,沈易直连忙扶了沈珍珠起身,见沈珍珠面色红润,一身锦缎,衣身光鲜,似是安心不少。李椒旋即歩近,毕恭毕敬地说道:“阿丈快些请入席,待会儿洗礼毕,再行让珍珠抱过小儿给阿丈瞧。”

边说示,李椒边与沈珍珠含情脉脉的相视而笑,当着满座宾朋之面,夫妻二人毫未做作的秀尽恩爱,一时着是羡煞人眼。眼见李椒待沈珍珠极为惜护备至,沈易直慈和的面露笑意,半晌才像是想起甚么一样,递上挎在肩头的红包袱:“为父来得匆慌,今次未及细备薄礼,此乃临行之际,汝阿娘让为父捎上路的。”

手上的红包袱掂来有几分分量,且分量不轻,沈珍珠与李椒面面相看一眼,解开包袱一看,只见包袱里裹系着两个檀木长盒,信手打开上面的木盒,盒中竟并排放有三双虎头鞋,雪白的寿桃鼻,粉嘟嘟的莲花脸,兔毛鞋口镶边,红黄白三色间杂轮廓清晰,插空还纳有九颗圆子,意为“九子十成”,放眼看去,每一双虎头鞋都显得极为生气勃勃。

江采苹端坐在李隆基身旁,正巧可瞧见盒中的虎头鞋,顿觉有点眼熟。当年身怀皇嗣时,云儿也曾亲手为其腹中皇儿做过三双虎头鞋,不论色泽亦或是式样,均像极眼前的这三双。

见沈珍珠一时有些怔愣,沈易直温声说道:“年前汝阿娘得悉,汝有了喜,便连日赶做了这三双虎头鞋。说是全照着汝早年在家时,曾说过的花色缝制而成。”

听沈易直这般一说。江采苹心下不由一沉,虎者,**,百兽之长也。能执搏挫锐,噬食鬼魅。虽说虎头鞋有辟邪佑祥之说,传达的是爱意和祝福之寓。但在大唐,虎头鞋却是少见多怪的东西。就连云儿当年所做的三双虎头鞋,实则均是遵照江采苹的交嘱,才一针一线缝成手的,云儿惯善针线活儿,尤其是刺绣,江采苹也只为讨个吉祥而已。才画出鞋样交由云儿照做。

换言之,沈珍珠出身于江南名门大家,可是名门闺秀,纵然古时的女子,待在深闺之中终日多以习琴、棋、书、画、礼打发度日。刺绣女红亦是以示贤惠之一,诸如此类的妇德、妇工缺一不可,手到拈来最是为才貌双全,然而,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富家贵女若连后代才风靡于世的虎头鞋都可凭空造的出来,未免也太过有才了些,岂非上至五千年下达千年无所不知?

反观沈珍珠,听沈易直这般一说,微怔过后。才兀自回神儿似的忙合上上面的木盒子,貌似浑身不自在的将之一把塞予身边李椒怀里,转即僵笑着又打开下面的另一个檀木长盒,却见其中净是一些金钗花钿,珠玉满盒,登时又是一愣:“阿耶。这是……”

察觉四下有几道目光投注来,沈易直面带微笑伸手掩合上了金玉珠饰满装的木盒,紧声接道:“早在吾儿待字闺中时,汝阿娘便备下嫁妆,只待吾儿出嫁,不成想吾儿福祚深厚,嫁入侯门,当日汝阿娘才病愈未久,未及与为父一道儿赶来长安送儿出嫁,今时吾儿喜诞小儿,权当送与外孙的见面礼罢了。”

看眼李椒,沈珍珠将装满珠玉的木盒推与沈易直手上,温婉道:“儿在长安,衣食无忧,阿耶与阿娘身在千里之外,府上有不少的仆奴,这个阿耶带回去便是,儿用不着这般多财帛。”

沈易直温厚的一笑,直接将木盒交与李椒手里,虽知沈珍珠嫁与李椒以来,手头宽裕的很,从不缺财帛,但这两个木盒既是做贺之礼,又岂有收回之理。礼多人不怪,何况沈珍珠去年嫁入李唐家时,沈家也未备甚么嫁妆,侯门中的日子不好过,别看今下李椒只妻了自家女儿一人为妻,自古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更别说身在这侯门之中,可想而知,它日李椒少不得另娶几房妾侍入府,指不准还是京都哪家的将门之女也未可知,想来不过是迟早之事,总要及早为自家女儿计个长远才是,省却届时遭人白眼受人轻慢,有苦无处诉。

“既为阿丈一番心意,姑且收下便是。”李椒与沈珍珠面面相望一眼,示意春杏将礼盒接下,倘使再三推辞,只怕有拒人千里之嫌,哪怕事后再回以沈易直,或是以其它重礼相谢也可,眼下须是避一避嫌才好。

沈易直站在那与沈珍珠、李椒说话的工夫,薛王丛已然知趣的径自入座,自斟自饮在下,即便不送上甚么贺礼,此番请来沈易直已是有苦劳,特别是对于沈珍珠来说,再多再重的贺礼,必然也比不上生父赶来见上一面是为大礼。

堂下语笑喧阗间,乳媪已是抱着出浴的婴儿上前来施礼,浴儿毕,落胎发,遍谢坐客。婢妇撤下金盆,领了洗儿钱讨赏,见盆中枣子直立,出门便争食之,以为生男之征。

“小儿尚未取名,但请皇阿翁为之赐名。”汤饼会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时刻,李椒起身恭请上座的李隆基为小儿赐个名。

李隆基轩了轩长眉,略作沉思,环目四座,朗声笑道:“既为朕之玄孙,太子之长孙,尔之长子,即嫡嗣也,小字‘适’,可好?”

李椒显是面上一喜,立时与沈珍珠拜谢道:“叩谢陛下赐名。”

江采苹但笑不语在侧,颔首凝目襁褓中的李适(kuo),正如李隆基所言,李适来日的福禄势必只多不少于其父李椒其阿翁李玙,祖孙三人皆为大唐后代之主,“适”字乃“商”加“走之”之意,从啇,啻声,正是谓嫡嗣。仅是一个名字而已,却是金口玉言,无疑已在此道出谁人是为皇太孙的玄机。(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