氤氲的日晖下,待看清未经通禀擅闯入殿的来人竟是江采苹之时,龙颜有一瞬间的难以捉摸。

小夏子紧随高力士趋步在后,眼见李隆基的面色一点点变凝重,显是已有不悦,二人就地跪下身:“老奴该死……”

吃一堑,长一智。上回曹野那姬闯殿,事后李隆基就迁怒过高力士一次,今次江采苹又未经传召私闯入南熏殿,高力士、小夏子当值在殿门外,少不得难辞其咎。只不过,今次与上回其实还有所不同,上回高力士是来不及拦阻曹野那姬,而今番之事,却是根本就不想实打实的拦阻江采苹入殿。试问这有心放行与那无心之过又岂是一样的罪责。

适才被李隆基误捉抱在怀的侍婢,已是惊慌无措般挣脱开身,与一旁的另一名侍婢俱齐涌向正半掩身在御屏后的曹野那姬身旁,主奴三人一时都有些吃愣于江采苹的来势冲冲。但曹野那姬面上的怔愣却也转瞬即逝,旋即不疾不徐的步了过来,灿笑着朝江采苹率然缉了缉手:“嫔妾见过江梅妃。”

曹野那姬倒是少有的知礼守礼了一回,只是不入人眼。江采苹凝眉屈膝,暂且隐下心头的气闷,只与李隆基施了礼:“嫔妾参见陛下。”

龙目微皱,李隆基这才伸手扶向江采苹,霁颜道:“爱妃免礼。”说着,并顺势一手执了曹野那姬的柔荑起身。殊不知,其待曹野那姬的一个温柔举止,及其眼底尽是疼爱的多情目光。看在江采苹眼里有多刺目,又有多伤人。

“阿翁且退下吧,本宫与陛下说几句话便走。”江采苹美目一垂,将眸光从李隆基与曹野那姬的温情似水上移开。且不管心下如何刺痛,眼下办正经事要紧。刚才一时冲动,为心中愤懑所蛊惑闯入殿内来。总不能牵连无辜才好。

高力士抬头看眼李隆基,未敢吱声,自是心知肚明江采苹之所以这般说,实是意在保全其跟小夏子两人,但圣心难揣,又怎能眼睁睁看着江采苹身犯险境而全然不予顾及,倘使今白领旨前往梅阁通传时。未一时口快告知江采苹实情,把奉御为李隆基请脉一事原原委委告之,想必江采苹也不致如此按捺不住心气。说一千道一万,皆因自己晨早多嘴,与江采苹提及李隆基纵.欲.过度之事。若因由这个害了江采苹,高力士当真要愧疚一辈子了,良心何安。

见高力士犹豫着未动,小夏子更是不敢吭声,李隆基又未表态,江采苹暗舒口气,佯怒蹙眉:“原为本宫执意擅闯,便不关阿翁之过,陛下即便要迁罪。本宫也无需旁人代为担罪。”略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又敛色道,“还是本宫而今圣宠不复再,现下连本宫说的话都无人听从了,若如是。回头本宫便把凤印交还陛下,另赐有能者掌之。”

江采苹这番话,听似是冲高力士、小夏子说的,实则不然。不过,高力士却是极为配合,立时连声伏首在地道:“老奴惶恐,老奴实非这意,老奴……”

高力士边面有难色的请过,却又无言以对,一副有口难言的苦样儿。睇目高力士、小夏子二人,李隆基微霁颜,正欲开金口,却听江采苹口吻淡淡地启唇道:“嫔妾不在此扫兴了,先行告退。”

见江采苹说走就走,云儿忙朝李隆基行了礼,紧跟几步追向殿门方向。江采苹这一走,涌动在四下的氛围登时僵滞起来,看着江采苹拂袖而去,龙颜更为冷沉了分,高力士不由急唤了声:“陛下!这……”未及多想,跪着身就匆忙又央恳向江采苹,“江梅妃,江梅妃留步!”

情急之下,高力士楞是扯住了江采苹曳地裙摆的一角,江采苹脚下一绊,珠履一崴,计上心来,故作失衡之态向后跌去。

见状,云儿亦眼明的紧声低呼出声:“娘子!”手上却故意缓了下,擦着江采苹袖襟滑过,刻意装作未来得及搀扶住江采苹的手足失措相。

高力士、小夏子跪在一旁貌似也是一惊,睹着江采苹跌跤后倾,俩人像是看傻了眼似的,木讷的呆愣着身,全未上前出手相扶之意。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江采苹的玉体险些快要后仰倒地的一刹那,只见李隆基面色一变,想都未想下,毫未模棱地就一个箭步冲过来,张开怀抱屈身搂接向江采苹。

江采苹只觉臂上一紧,整个人已是落进李隆基温暖的怀抱之中,娥眉紧蹙着一抬眸,不偏不倚正与李隆基四目相交,但见李隆基眼底在这一刻竟满是浓浓的关切之色,甚至溢于言表,心下不由颤了下。

李隆基的怀抱依旧那般温暖,紧箍着自个臂腕的大掌同样也一如往日那般温热,感触着眼前这张曾经与自己同床共枕多年的枕边人再熟悉不过的气息吐在耳际,江采苹沉寂已久的那颗心竟又遏制不住的怦然遽跳了下,不是心动,却比心动更摧人心肠,心头一酸,浑然不觉秀眸已溢上一层水雾。

“爱妃,爱妃可有伤着?”见江采苹泪盈于眶,李隆基不自禁的追问了声,仿佛又回到昔年的含情脉脉,龙目尽充斥着明澈的款款深情。

“娘子……”云儿也疾步过来,从旁与江采苹交了个眼色,并未急于把江采苹扶起来。都道“旁观者清”,刚才江采苹的一番苦心,其可是尽收于目,正因此,才有了李隆基的英雄救美。

“嘶~”江采苹依依垂下眼睑,忍不住倒吸了口气。适才李隆基尽管接的有够及时,感觉却好像扭了腰,稍一动就泛疼。面对李隆基这般的紧张,虽让江采苹觉得久违的窝心,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在空守了近千个日夜以来,早无再与李隆基欢爱的激情,是以就连刚才那一刹那的心跳,直觉都不过是一种错觉而已。或者说,顶多是为感动,而不再同一丝一厘的情爱沾边。

坦诚讲。适才的事,江采苹只不过是一时起意,本就存了心思想试探了李隆基罢了,权当趁机一试今下己身在李隆基心里究竟还留有几两分量可言。高力士刚才是拽了下江采苹曳地的裙摆,力道上却还不致以一把就将江采苹拽倒,况且高力士是侍奉在御前的老人儿了,行事上又怎会全无分寸。

换言之。江采苹纵体态清秀,却不是弱不禁风,又非被人迎面横冲直撞重重冲撞在先,哪儿里是轻轻一拽就跌脚的。说白了,江采苹此举除却试探君心。其实还意在为己解围,李隆基毕竟是一国之君,伴君如伴虎,倘使刚才真拂袖而去,只怕过后李隆基多半要大发雷霆之怒,非但于事无补,反却越发会连累高力士、小夏子被问罪不讨好,一旦与天颜闹翻了脸,又岂有半分裨益。江采苹故才趁势自个绊了自个一脚当面一跌,哪怕李隆基再怎样无情,纵使不念旧情不出手相接,至少碍于江采苹跌伤,不会当众暴怒,人心都是肉长的。总有个人是软肋,如此一来,也便逃过一劫。

“快,快些传太医!”见江采苹以手抚腰际,似是伤着了纤腰,李隆基当即唤吩向仍伏跪在地的高力士,话音才落,就直接打横抱起江采苹三步并作两步,径直提步向后殿。

曹野那姬主奴三人冷眼旁观在边上,目睹江采苹被李隆基一脸担忡的抱入后殿,与己擦身而过时李隆基不只连看都未看其一眼,眼中有且只有江采苹一般,甚至乎嫌其碍事儿似的推搡了下自己,全未显怜香惜玉的架势,曹野那姬的笑靥顿时僵在脸上,晃恍的望着身前那道珠帘的闪动,好半晌发呆。

“恕老奴多嘴,曹美人不如先回金花落。”李隆基抱了江采苹直入后殿,高力士头始也着实错愕了下,旋即低声交代了身后的小夏子几句,嘱意小夏子赶紧的跑趟尚药局去请奉御来,转即步至曹野那姬面前,欲言又止道,“曹美人适才也亲眼看见了,想是江梅妃跌伤了腰骨,陛下这会儿已是顾不及旁的。若江梅妃的扭伤无大碍,今夜圣驾照例应移驾金花落,曹美人何不听老奴一言,先行回金花落静候。”

看眼高力士,曹野那姬勉强挤出一丝硬笑,倒也未赘言它话,自行带了身边的两名侍婢步出南熏殿去。

直至目送曹野那姬迈出殿门离去,高力士才收了笑,怀揣着拂尘站在殿阶上方,长舒了口气。此刻把曹野那姬撵出门去,殿内就只剩下江采苹与李隆基独处在后殿,正是摒弃嫌怨的良机,但愿今番江采苹识得如何夺回昔日的恩宠才是,也不枉与之在殿内演了这场苦情戏。

“尔等好生在此把守殿门,不论何人,但凡无召,概不准放行入内。今日若再有擅闯者,一律依宫规处之。”环目四下,高力士招手示意殿外的几个小给使近前,正儿八经的交嘱了一席。

做戏做足,今个这道门,当是仔细守住才不失为妥善,万不能再被宫中的其她人扰了圣驾,否则,不但坏了江采苹的好事,恐怕龙颜才真要勃然大怒,届时可不是其等能吃罪得起的。至于后殿的情势,姑且也只能看江采苹的造化了,难得李隆基垂怜,如若上天肯成人之美,只望由今起,圣心回宥才是个长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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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阿翁:唐时有两种解释,一是对年长男子的一种敬称,二是媳妇对公公的一种称呼,公公唤作“阿翁”,婆婆唤作“阿家”,比如“第338章”中,临晋称驸马郑潜曜之父郑万钧作“阿翁”,即为公公的称呼。靑和在小书的作品相关一栏中有过简单作释,既有亲们问及,便在本章再赘言一遍。

另附亲们对“第335章”中的一些提问:

1过身:与“归西”一个意思,又称“归家”、“过背”“老掉”。

2存枋:死后棺椁停入厅堂数月至数年。(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