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采苹与皇甫淑仪、董芳仪在旁好说歹说,李隆基才示下高力士传召了稳婆前来殿外候旨。

只不消一盏茶的工夫,稳婆就已被召至金花落,而此时,曹野那姬因腹痛难忍,竟已昏厥过去三次。见状不妙,稳婆赶紧地示意几个宫婢去备热水,待请示过圣意立时奔入帷帐之中为曹野那姬接生。

从戌时四刻一直折腾到亥时末,金花落尽是曹野那姬撕心裂肺的声声痛呼声,直让人心急如焚,更听得一声比一声心惊,乃至毛骨悚然。怎奈帐内殿里的诸人皆急得团团转,唯独曹野那姬腹中的皇儿偏就不急,端入帐幔里去的热水换了一盆又一盆,也未听见婴儿呱呱落地的哭声。

眼看快到子时,李隆基一手撑着额际,额边的青筋早已明显可见,显示等得有些烦闷。江采苹、皇甫淑仪、董芳仪三人立在一旁,腿脚也早就站麻,杜美人、郑才人、常才人等人站在另一边,更是等得颇不耐烦,尤其是常才人,一个劲儿在那哈气连天,又满脸的不屑,着实令人看着刺眼。

“陛下赶明儿个还要早朝,不如先行移驾南熏殿歇息会儿,嫔妾几人守在这儿,少时曹美人喜诞麟儿,便立马差人去报喜可好?”见龙颜昏昏欲睡,江采苹与皇甫淑仪、董芳仪相视一眼,提步上前两步,温声启唇。

李隆基尚未表态,但听常才人已然抢先冷哼了一声,嘴快的嗤鼻以笑道:“哼,以嫔妾之见。曹美人怕是多不吉。”

常才人阴腔怪调,一副瞧好戏的架势,杜美人与郑才人相看一眼,俱未搭腔儿。闫才人、高才人面面相看在边上。同是三缄其口。

皇甫淑仪适时步过来。细声细语道:“陛下,这女人临盆,难免有个时长时短,陛下还是先行回南熏殿休憩,嫔妾等人与江梅妃在此候着,一有喜信儿便立刻报禀,陛下不放心曹美人,也当信得过江梅妃才是。”

董芳仪柳眉微蹙,压低声亦从旁插接道:“曹美人既是临盆在即。陛下也当回避下,省却沾了血光之气。”

古时女人产子,被视作污秽之时。产房更有着血光之气,男人多被拒之门外,以免沾了晦气。李隆基身为一国之君,原本也不该坐在这儿守看,若非先时曹野那姬不巧在殿内摔了脚,惊动了圣驾,就连尚药局、太医署的一干太医人等亦被传入宫中来,这刻圣驾也不会待在金花落。

都道“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顺”。李隆基今年已过知非之年,是以,今夜曹野那姬若顺利诞下皇儿,李隆基倒也可谓是老来得子,本是天大的喜事一桩。然而。今刻睹闻着曹野那姬声声不绝于耳的喊叫声。每一声都揪人心紧,好话不灵坏话灵。倘使真应了常才人那张乌鸦嘴所说的,曹野那姬今个不幸摊上了产厄之灾,却是叫人心下不宁,越想越坐立不安。

殿内静极一时,片刻,李隆基环睇奉御等人,抬了抬手:“尔等且退下,暂于殿外静候便是。”

“是。”奉御等人立时恭退下,这空当间,帷帐内的稳婆又唤人换了几盆热水匆匆端入帐内去。

这年头,女人生孩子无异于到鬼门关走上一遭儿,稍有不慎,不但保不了小的,就连大人都有性命之忧,弄得个一尸两命也并非甚么稀罕事儿。

环目一同陪在殿内的几位妃嫔,江采苹凝睇帐幔之中一个个忙碌不已的身影,敛色看向高力士:“这接生的婆子,手上可稳?”

听江采苹这般一说,杜美人倒是抿唇含笑道:“江梅妃有所不知,这稳婆乃宫中的老人儿了,不只为一位妃嫔接生过。当年赵丽妃、武惠妃临盆时,也是这稳婆为太……”

看着杜美人话未说完就先哑结,江采苹自是心如镜明,想那赵丽妃可是废太子李瑛的生身母妃,杜美人竟貌似一时口快般将赵丽妃与武惠妃一块儿提及,且不去细究到底是否是无心之失,想当年武惠妃与赵丽妃在这宫中那可是冤家对头,正是武惠妃设计除掉了李瑛,并逼得赵丽妃一夕悲痛欲绝以致吐血身亡。这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杜美人这一席话,难免使人想起一些不痛快的陈年旧事。

看眼李隆基,皇甫淑仪轻蹙了蹙细眉:“想是曹美人前不久受过惊吓,当时虽说无碍,待到今儿个临盆,免不了多吃些痛处。再者说,曹美人又是头回产子,又痛又惊之下,不免多耽搁些时辰,却也急不得。”

拿丝帕掩一掩红唇,常才人又紧声嗤笑了声:“可不是怎地,这女人呐,多命苦之人,曹美人又逢上早产,这腹中的皇儿并未足月,哪儿里不疼痛难忍,多喊上一喊叫上一叫,许是便可生下来了呢。”

江采苹抬眸环睇窗外忽明忽暗的月色,浅笑了下:“这时辰也已不早,眼看便至半夜三更天,新平公主一人待在毓秀宫,怕是难以入寐,常才人可是要先一步回毓秀宫看顾新平公主?”略顿,未待常才人回话,又颔首对身旁的董芳仪笑颜以对道,“姊也莫在这儿陪着了,不妨早些回去看顾二十六娘。杜美人也一道儿同回吧,莫让公主夜里寐不踏实。”

董芳仪、杜美人、常才人三人的帝姬年岁相仿,差不了一两岁,三位帝姬却有且只有常才人的帝姬早早受册封为新平公主。只因今下尚未长及出阁年岁,不及谈婚论嫁之岁,故而仍与各自的母妃留居在宫中,平日多由乳媪照拂。

李隆基轩了轩入鬓的长眉,沉声开金口道:“却是江梅妃心细,尔等便先行回吧。”说着,一带而过郑才人、闫才人、高才人三人。“这儿有朕与江梅妃、淑仪便可。”

常才人媚眼一挑,似要说些甚么,却被杜美人在后面拽了下,但见杜美人、郑才人以及闫才人、高才人交了个眼神。继而就地礼道:“嫔妾先行告退。”

李隆基一摆手。示下其等起见退下,江采苹旁观在侧,与皇甫淑仪相视一眼,执过董芳仪的手,和声说道:“此处离姊的芳仪宫尚有一段路,吾让云儿为姊挑灯,在前照路送姊回去。”

“不打紧。”董芳仪温和的一笑,回头看了眼皇甫淑仪,“这儿正是用人之时。嫔妾由身边的婢子陪着走回去便是。”旋即朝李隆基行了礼,眸底脉脉含情的又关慰道,“陛下也莫担忡了。曹美人福贵自有天佑,少时必可为陛下诞下皇儿。”

留意着董芳仪眼底溢于言表的浓浓情意,江采苹美目流转,莞尔笑曰:“陛下若不想移驾南熏殿,不如去芳仪宫坐会儿。”见董芳仪面上一愣,江采苹凝眉顿了顿,方又不露声色的笑道,“前两日嫔妾在百花园瞧见二十六娘在园中摘花,便唤其近前,随口作问何故摘了一大把的花儿。不成想二十六娘却道是为陛下摘花欲作茶饮,只道是常听姊说提,陛下尤喜园中花茶。”

江采苹年年在百花园摘花用作茶饮,往年更是依照四时的时气变化为李隆基精心备茶,此事在宫中早就不是甚么隐秘之事。不过。由此却可见董芳仪及其帝姬着实对此上了心,尽管那日也只是随口一问。而董芳仪的帝姬自小更是古灵精怪,又极会来事儿,今夜劝慰圣驾摆驾芳仪宫,实也谈不上口是心非可言。

为此皇甫淑仪倒未显异色,但杜美人、常才人等人尚未退出殿外去,忽听江采苹有此一说,却是面色不善,特别是常才人,立时就变了脸色,脚下一滞满带敌意的狠狠斜了睨已然霞彩飞上面颊的董芳仪,小心思不言而喻。

李隆基拊了拊掌,略沉,龙目微皱道:“也罢,朕在这儿坐了大半宿,着是坐得有些心烦意乱,且去芳仪宫坐会儿也未尝不可,朕也有些日子未见着二十六娘了,确是有些想念。”

董芳仪显示喜上眉梢,江采苹与皇甫淑仪相视一笑,垂眸屈了屈膝:“嫔妾恭送圣驾。”

李隆基伸手扶了江采苹起身,唤向侍奉在旁侧的高力士,提步向外:“摆驾芳仪宫。”

董芳仪随驾在后,临迈出门扇时分,回首对留在金花落的江采苹和皇甫淑仪报以一笑,才又紧跟两步,步下殿阶去。

待四下无旁人在,江采苹才回身冲皇甫淑仪嫣然一笑:“姊不会嗔怪吾,硬留下姊作陪守在这儿照拂曹美人吧?”

皇甫淑仪蹙眉一笑,自是会意江采苹弦外之音:“嫔妾怎会怨怪江梅妃,临晋早便嫁出宫去,嫔妾只愿往后里一切安平,便也别无它求。”

“当真是吾的好姊。知吾者,莫过于姊也。”江采苹执过皇甫淑仪的纤手,与之一并端坐下身,展颜浅勾了下朱唇。

这三五年,董芳仪似有怨艾江采苹凡是凡事皆偏向于皇甫淑仪,故才年愈疏远了梅阁与淑仪宫。即便董芳仪口上只字未提心中的怨尤,也从未在人前显露过,但江采苹与皇甫淑仪对此却心中有数,适逢今夜曹野那姬临盆,从中说劝李隆基移驾往芳仪宫虽是几句话的事而已,想必董芳仪自会感念于怀,由今而后彼此间的嫌怨总有一日可淡化掉,消除心存的芥蒂。

换言之,近年曹野那姬在后.宫最为得宠,今日诞下皇嗣势必更为母凭子贵,金花落的恩宠少不得又要更上一层楼,趁着今夜这个良机,有的是人在虎视眈眈的作备见缝插针,若这恩宠为董芳仪争去,起码好过被杜美人、常才人那些人夺去为是。

至于曹野那姬这边,眼下当然也粗疏不得,非但掉以轻心不得,更需打起十二分的精气神儿仔细看顾的万无一失才可,否则,一旦有何差池恐怕就要自招祸事,人损己亦难辞其咎了,到那时费力不讨好尚是小,因人获罪却不是小事。(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