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寒食上墓之季,今年的祭皇陵,李隆基全权交予了李亨操持,并委任裴耀卿协理。

李亨历经两次大案,饱受了两场婚变之苦,时下正是有苦难言,被委以此重任,正可缓度。

裴耀卿为官正廉,非是与李林甫、杨慎矜等人一党者,此番祭皇陵,李亨势必也会倍加恭谨,以免再被人揪住把柄。

不管是前朝的事,亦或是后.宫的事,近来江采苹都甚少过问,这两年三宫六院很是一团和气,各宫各苑相安无事的安宁着,武贤仪一派早就树倒猕猴散,余下杜美人、郑才人几人,纵便还想为祸宫闱也得先傍棵大树依附。而今下在这宫中,除却江采苹、皇甫淑妃、董芳仪三人位分较显贵,便只有杨玉环一人圣眷日深,淑仪宫、芳仪宫又多与梅阁有几分旧交,杨玉环早年亦与江采苹有分姊妹之情在,是以对其她妃嫔而言,眼下无论趋附何人似乎都是在投奔向梅阁。

宫里宫外日渐抱成团,江采苹自也乐得清闲,自打年节宫宴上李隆基御赐了那匹汗血马,梅阁却也添了些热闹。彩儿见日周勤的伺候着飞花,每日晨早都头个奔进马厩,又是为飞花梳理毛色又是喂飞花,三天两头的去趟笼马监索要马料,隔两日还给飞花“拌汤”改善伙食,倒是与飞花打得火热。

看着彩儿一天到晚的净是围着飞花打转儿,连庖厨的活都不顾及,却是累坏了月儿,从早到晚忙得不可开交,不光要为人备食还得为马备料,就从未见过彩儿何时侍奉江采苹如此的勤谨过郭嘉。不过,自从飞花入住了梅阁。并把耳房改成马厩,几个人倒也真多了不少的乐趣,随着时气渐暖,春暖花开,江采苹时常在傍晚日落时辰,在梅林的小道上练习骑马,从初始在马背上坐都坐不稳到两腿一夹敢手握马缰绳在林间奔驰,上下自如,不知不觉间已是入了三伏天。

彩儿、月儿只道是江采苹是为八月里的鸡鞠之会,却不知江采苹并不是为参比。身为这千年前的人,女人骑马可谓威风,江采苹却是要为来日的死里逃生做备。决意在几年之后的安史之乱中逃出生天,故才从现下起就苦练马技,倘使魂断在这深宫高墙藩篱之下,又如何还能回得去,这些年为眼前的权宠所迷失。近乎忘却最初的心愿,毕竟,其并不属于这儿,其原本只是个局外人,若非某种因缘际会根本不会身陷在此。

转眼千秋节已临近,整座皇城都沉浸在普天同欢的氛围之中。花萼楼三日千秋盛宴上,鸡鞠之会早已钦定下,为此于阗国还特派使臣及时进献来长安两匹专门用于打马球的马。回纥汗国、南诏国也各是遣了使臣赶来参贺。

自天宝三年,骨力裴罗联合葛逻禄击败拔悉密,杀颉跌伊施可汗,自立为骨咄禄阙毗伽可汗,建立回纥汗国。汗庭于乌德鞬山,并遣使告唐。唐玄宗先是封了骨力裴罗为奉义王,不久又册封其为怀仁可汗。次年,骨力裴罗又紧接着攻杀了后突厥的末代可汗——白眉可汗,并遣使送白眉人头到长安报功,李隆基遂又拜骨力裴罗为左骁员外大将军,这一年多以来,北突觉在漠北日益强盛,兵强马壮起来,东起室韦,西至金山,南跨大漠,尽有古匈奴故地,北部巴彦淖尔高原、乌兰察布高原、锡林郭勒高原、呼伦贝尔高原无不在回纥汗国控制之下。回纥亦盛产良马,每岁与大唐互市,动辄便以马数万匹易绢帛,而年节来参贺时及今番遣使来长安,却未进献一匹良马。

宫中马球场上,大宛国年后所献的汗血马与于阗国日前才进献的良马一字排开在场地上,唯独回纥无马奉阵,李隆基一身常服骑在大宛所献的那匹被御赐作“凌云”的黄叱拨上,左右两侧依次是薛王丛、庆王李琮、荣王李琬、仪王李璲以及寿王李瑁、汝阳王李琎、广平王李俶。

年节宫宴上,薛王丛、李琎俱未在,今见薛王丛骑在龙子上,衣袂飘飘,江采苹与皇甫淑妃、杨玉环、董芳仪、曹野那姬等妃嫔坐在上观看着场上赛事,竟又一瞬间的晃神,情不自禁的回想起开元二十五年那个秋日里,其带着采盈来长安采购药石时与薛王丛、李俶不期而遇在街头上的一幕,犹记得薛王丛当时就是穿的这身青衣,那浅噙的侃侃笑态,像极梦中人。

因由韦坚一事,薛王丛虽未把韦氏扫地出门,今次入宫却也未把韦侍妾带在身边,想是有所顾忌李隆基与李亨,怕李亨触景伤情,睹人思人,更怕李隆基再有个不悦又迁怒韦氏,圣心难揣,韦氏不进宫来也实有裨益,至少不会再累及薛王丛再被问罪。

“娘子,快些看!陛下打入一球哎!”

娟美跟在杨玉环身后,不时在为场上李隆基进球喝彩,同是站在杨玉环一旁的丹灵却极安静的很,纵也时有惊喜之色,但并未像娟美一样叫喝个不停。

白眼相向着娟美,彩儿侍立在江采苹身侧,不由嗤之以鼻,李隆基时为临淄王时就为宫中一等一的马球高手,今日又是骑了一匹汗血马,更加的往来奔驰如风回电激,挥动球杖,所向无敌,连连洞穿球门,又有何好大惊小怪的。

云儿奉上茶水,为诸妃嫔各奉了杯茶,旋即也与彩儿、月儿侍立在江采苹身侧,观看场上的打马球。这场马球赛,李隆基与薛王丛各为一方,李琮、李琬、李璲三兄弟是跟在薛王丛一方的,李瑁、李琎、李俶三人则是跟在李隆基一方,此刻双方正当白热化,不过,李隆基一方暂且领先一局。

“奴瞧着,汗血马便是胜出那些马,后力十足!陛下与广平王骑得可都是汗血马!”

片刻无人吭声,又听娟美在那自以为是的拍手叫喝了声,彩儿有些忍无可忍地轻哼了声,李隆基与李俶骑得都是汗血马不错,但为公平起见天逆玄典全文阅读。先时李隆基可已把于阗国所献的那两匹马分与薛王丛一方,由李琬、李璲二人骑上上场,而薛王丛身下骑的那匹马,那也是滑州龙子,想当年还是身为滑州刺史的李邕进献入宫的,当年若不是看在薛王丛为李俶选妃有功,可不见得李隆基会将那匹滑州龙子赏与薛王丛,这滑州龙子虽说不及汗血马可日行千里,但也是可日行三百的马中良驹。故而在彩儿看来,与其论马。不如论马技球艺,李俶、李琎都是善打马球,而薛王丛一方却只有其一人善打马球。原就势不均力不衡,换言之,若李隆基一方吃败,未可知便是美事。

杨玉环支颐赏了会儿,秀眸含笑看向江采苹:“姊瞧着。三郎与薛王两方,何人可胜出?”

江采苹浅啜口茶,颔首环目场上战势,莞尔搁下茶盅:“陛下球技精湛,无人可及,胜出自是势在必得。”

“那姊盼着何人胜出呢?”

杨玉环红唇一勾。又笑意盈盈问了声。凝眸马背上雄风不减当年的李隆基,江采苹美目流转,由薛王丛身上一带而过。心下稍作沉吟,才启唇道:“贵妃这般说,莫不是不希陛下胜出?”

杨玉环这一问,听似是话中有话,别有它意。意有所指,江采苹岂会听不出。当年未入宫前夕。为避雨江采苹曾于寿王府借宿过一宿,不巧在寿王府后院与杨玉环有过一遇,当时是薛王丛独自一人陪在江采苹身边,那时的杨玉环是李瑁的寿王妃,而今时的杨玉环已然成为李隆基的杨贵妃。

两人正说话的工夫,却见李隆基跃下凌云,朝这边走来,且低声交代高力士传下,换了恒王李瑱顶替上场。

“三郎怎地下马来了?”杨玉环立时起身,步上前迎向李隆基。

环睇留在场上的薛王丛等人,李隆基深呼口气,皱眉叹息道:“唉,朕端的是老了,只打了这一场,便心有余力不足了!”

见李隆基在杨玉环刚才的席位上坐下身来,江采苹示意云儿奉上一碗冰糖雪梨,拿了绢帕递与李隆基,浅笑道:“今儿天燥气热,陛下稍作歇息便是。少时,可该轮着小郡王上场一展身手了呢。”

睇目还依偎在沈珍珠身边的李适,李隆基龙目微皱,朝李适招了招手,微霁颜示下李适近前去。

李适怀抱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蹴鞠,迈步到李隆基身前,俨然的为参比今个的鸡鞠之会而来,别看其个头尚小年岁尚幼,那副煞有介事的样子却十为逗人想要一睹为快其踢蹴鞠的架势。

李隆基取过李适怀里的蹴鞠,拿在手上掂了掂,龙颜微展:“朕怎地觉得,你这蹴鞠有几分轻?”

闻问,沈珍珠连忙欠了欠身,刚欲步向前作禀,但听李适挑着淡淡的小眉毛已在回道:“适儿人小,蹴鞠自也应轻分,那般重的蹴鞠适儿如何踢得高?”

听李适这么一作答,李隆基不禁朗笑了声,这小儿着实有主见,难以想象少时会踢出个甚么模样来。

看眼李适,杨玉环立在李隆基身旁,翘起葱指轻摸了下李适的蹴鞠,见状,李适小脸一沉,伸手便欲由李隆基手中抱回蹴鞠,不知是李适一时过急力道过重了还是何故,但见那蹴鞠却是落地一弹,滚向了马球场去。

眼见蹴鞠向前滚去,李适转身就奔着蹴鞠低头追去,沈珍珠见了不由得担忡,欲唤李适但未敢喊出声。

要追上蹴鞠俯身抱起时,不料脚下一磕绊,左脚不偏不倚的却踢了脚那蹴鞠,只见才缓停下在地上的蹴鞠立刻就被踢飞,直直地划了个抛物线从半空中砸向正在场央争逐马球的薛王丛、李瑁二人去。

这下,沈珍珠更是面色顿变。事出仓促,防不胜防,江采苹与杨玉环看在坐台上,登时也都怔愣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