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汝阳王李琎未再进宫参贺,与杨玉环的合奏自也不了了之。

不过,李隆基倒是在南熏殿与杨玉环合奏了一曲,杨玉环怀抱那把白秀贞出使蜀郡所带回进献的逻沙檀木琵琶,李隆基手持羯鼓,二人配合的绰有余裕,轻歌曼舞在南宫昼夜未息。

昨日李琎入宫时,江采苹就发觉李琎似有分病态。其实,自从李琎护送双亲的棺椁厚葬惠陵,并在惠陵独自一人守孝了三年回来长安后,李琎的精气神儿就已大不如前,一个正当盛年的男人本该精力充沛,这一年多李琎却是瘦的有些吓人,看上去像极在饱受着多大的磨砺,弱冠之年竟微微佝偻了肩背力士无双全文阅读。

但这两日正值千秋节,江采苹却无暇与李琎多作关切,昨个在马球场当着那般多的人也不便单独说话,然而对于李琎,自打那夜在骊山行宫的烽火台上与之一遇,对李琎的温文尔雅,江采苹总有些难以言喻的心疼,天妒英才,但愿李琎不会英年早逝。

通阳门前,李瑁正欲出宫回府,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唤,待循声看去,却见娟美正掩身在石道旁的假山处探头。

娟美原就是寿王府的婢奴,若非跟了杨玉环侍候,想必今下还待在寿王府中,而不致随从杨玉环入宫为婢子。这三日的千秋节,李瑁与杨玉环日日在宫宴上相见,看着盛装艳服的杨玉环,李瑁心下也着实有点五味俱杂,只不知娟美这会儿守在宫门前是为何而来,往日里李瑁出入宫门多走通阳门,这点不论是杨玉环亦或是娟美都知晓。

见是娟美,李瑁脚下一滞,环睇四下。旋即转身步向假山,不管娟美是为何事唤其,好歹也曾是主仆一场,见面寒暄几句也在情理之中。

看着李瑁走过来,娟美心头不禁一喜,忙退向假山后。今日李瑁是独个进宫来的,不像头两日都是带了韦妃一同入宫参贺,早在千秋节头日,娟美就想寻个闲空与李瑁说几句话,怎奈韦妃一直寸步不离跟在李瑁身旁。看似是在时刻对谁人有着防范一样,所幸今个李瑁未再把其的寿王妃带在身边,是以先时宴飨还未散场娟美就把丹灵拽到一边。只道是有些腹痛让丹灵仔细侍奉在殿内,娟美就借机先一步溜了出来候在此处只待李瑁出宫时由此经过,以便与之私下说会儿话。

“奴见过寿王。”

虽说在假山后静候了足有小半个时辰之久才盼来李瑁,这刻见李瑁步过来,娟美还是依礼先行缉手行了礼。眸中却是闪动着异样的光彩。

李瑁满身的酒气,并未留意见娟美双眸的异彩,只一抬手,示意娟美免礼。当日娟美决意跟随杨玉环入观修行,李瑁在那时就知娟美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坐定打算伺候在杨玉环身边了,娟美既是忠于杨玉环。今刻却又在此等其,估摸是十有九成应是奉了杨玉环之意。

“可是贵妃唤你在这儿候吾?”李瑁皱一皱眉,环顾四下。却未寻见杨玉环的身影,半晌无言,才颇觉绕口的问了声。

昔日杨玉环是李瑁的枕边人,声声唤李瑁“十八郎”,而今时杨玉环已贵为“贵妃”。是为这后.宫的妃子,成为李瑁父亲的女人。那感觉,当真令人甚为不舒服。尤其是这两三日里,李瑁亲睹亲历着杨玉环在其面前与李隆基浓情蜜意,一笑一颦无不含情脉脉妖娆妩媚,杨玉环的每一个眼神却是都深深刺在李瑁心底,如针扎刀割般剜着李瑁的心,直到今时今日李瑁才赫然发现,原来杨玉环也可是个风情万种的尤物,只可惜杨玉环的这点美昔年李瑁全未上心过,待到李瑁今时醒悟到杨玉环的美时却已为时晚矣。而“贵妃”这一称唤,在旁人眼里是那般的显贵,而在李瑁的口中却格外觉得苦涩,难以启齿。

听李瑁问及杨玉环,娟美神色一黯,连笑靥都僵在了脸上。昨日在马球场上,看着李瑁骑在马背上的英姿,娟美直为之在心里欢呼了不下百遍,目光直在追随李瑁的背影而动,而杨玉环坐在看台上却一直在与江采苹说着一些不痛不痒的话,眸光不曾在李瑁身上停留过半刻,在那一刻娟美忽而觉得杨玉环待李瑁未免太过心狠了些。当李适的蹴鞠飞砸向马球场上时,娟美只觉自个的心跳都漏了半拍,甚至想喊一声以提醒李瑁才觉嗓子干哑的都已喊不出声,而杨玉环事后却连半句关慰李瑁的话都无,只顾与杜美人等人争一时的口舌之快,为那把逻沙檀木琵琶使性子,夜里更是与李隆基欢歌笑语了一整宿,这一切看在娟美眼中,竟越发觉得杨玉环比当年的李瑁还要无情,故才在今个来此等候,意在关怀几句李瑁,但在娟美意料之外的却是,不成想李瑁一开口就先说及杨玉环。

周遭静极一时,片刻安寂,娟美才勉强陪笑道:“今儿宫宴上,奴瞧着郎君吃了不少的酒,便备了些醒酒汤……”

这三日的千秋盛宴上,文武百官喝的都是杨玉环亲酿的玉浮梁,早年娟美有听杨玉环提及,这玉浮梁乃杨玉环之母叶氏,自小教与杨玉环酿的网游之一步莲华全文阅读。那年在太真观,李隆基一饮杨玉环酿的那坛酒就饮下了瘾,御赐为“玉浮梁”,为贺今年的千秋节上,杨玉环去年就特意多酿了十几坛,这三日百官更为赞不绝口。这玉浮梁虽喝不醉人,但贪杯的人一旦多喝上几杯也会微显醉意,一物降一物,而这玉浮梁也只有仙芝茶才可解酒,为此娟美才早早退下,奔回南熏殿取了一小壶仙芝茶来。

接过娟美双手奉上的茶盅,李瑁眉宇一皱,白面一变,端持在手上的这杯所谓的醒酒汤,那味道嗅起来煞是熟悉,就跟宫宴上的美酒一般,一下子仿忽使其回到过去。

见李瑁面色微变,娟美弯弯的细眉也是一蹙,想是端与李瑁的醒酒汤已让李瑁闻出根本就是仙芝茶。昔日在寿王府,杨玉环也是年年都酿玉浮梁,每逢年节也都盛与李瑁欢饮,连带着仙芝茶也都一并备下,李瑁却对这些都不屑一顾,连正眼看都不看一眼,直到那年李瑁随驾前往骊山行宫,杨玉环于后单骑追去,李隆基在画阁一品仙芝茶叹为佳品,而杨玉环又称这浮梁茶有灵芝之味道,龙颜大悦之下才赐名为“仙芝茶”,自那之后李瑁偶尔才吃几杯仙芝茶,但对杨玉环却依旧的不冷不热,而今物是人非,睹物思人,连那茶水中仿佛都可映透见杨玉环的眉眼。

李瑁兀自捻断神思,一饮而尽那杯仙芝茶,不无狠狠地将茶盅紧攥在了手心里。凝视着李瑁,娟美心头莫名涌上一丝疼惜,与李瑁面面相对着又是好半晌无言以对,才低低地牵动了下唇瓣:

“郎君可还对娘子念念不忘?”

闻娟美这般一问,李瑁面色霎时又变了变,不知是吃醉酒的缘故还是刚刚吃了杯仙芝茶的因由,白皙的侧脸微微有些涨红。

李瑁不予作答,在娟美来看,却是默承了,一时间心下楞是不能自抑的又喜又痛,喜的是,原来李瑁待杨玉环并非就全无一丝一毫的情意,尽管是失去了才后觉,总算也是有情可言,痛的却是,这一切都已晚矣。只是,这份心痛的体味,似乎还有几分旁的情愫掺杂在其中,不全是为李瑁与杨玉环之间的情孽交缠而惋惜。

“时辰已是不早,寿王早些回府去吧。”竭力平复下心中的纷扰,娟美硬挤出一张笑颜,冲李瑁屈膝一笑,转身就作备原路返回南熏殿去。此刻李瑁既出现在宫门前,想是花萼楼的盛宴也已散了,娟美溜出来这许久,这会儿也该是时候赶回南熏殿做侍候,省却杨玉环带着丹灵回去找不见其的人影,少时少不得又要问东问西的盘问一番。

就在娟美转身的一刻,刚走了还没几步,却听李瑁沙哑着嗓音沉声说道:“好生侍候其……”

李瑁虽未点名带姓,然听在娟美耳中,听着李瑁的话飘过耳际,娟美却心如镜明,自知李瑁是在交代其伺候周勤杨玉环。娟美心下一酸,蓦然回首望向李瑁时,但见李瑁已然回身大步迈向宫门方向去。

目送着李瑁的背影消失在通阳门的门洞里,娟美愣愣的怔着身站在那,良久的出神儿,今日与李瑁这一别,还不晓得何时才可再与李瑁一见,或许再相见并不难,然而再与李瑁如此近距离的独处只怕是再难有。

有些人,一旦错过了,也就永远的错过了,再无相交之时。昔日其对李瑁的爱慕之情,倘使当时勇于表白,指不准不至于是今时模样,毕竟,杨玉环也是丫鬟出身,而当初的其,却未能如杨玉环一般走幸。

忍下不觉间直在眼眶中打转儿的泪水,娟美吸一吸鼻子,扭头径直奔往宫道上,全未留意见,在宫道的另一侧还有一道人影。

小夏子半蹲着身,躲在一丛花圃堆儿里,原是打此路过赶往笼马监命人立时牵了那匹红玉去往马球场,前刻花萼楼的宴飨散席后,也不知杨玉环从哪儿冒出来的兴致竟说要练打马球。李隆基经不住杨玉环的矫情缠磨便应承下亲自传教,小夏子这才急赶着去笼马监牵马,不期还未走到一半竟从后面巧不巧地撞见娟美正与李瑁在前面不远处,一时慌措又纳闷,是故才先行绕开几步躲在了后方想要看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