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见圣驾驾临,江采苹、皇甫淑妃等人赶忙恭迎圣驾,不期李隆基今夜竟会驾临芳仪宫。

“阿耶……”董氏的公主更为可怜兮兮,一见李隆基驾临,便凝咽在旁,抽抽搭搭啜泣出声。

环睇殿内人等,李隆基微霁颜:“爱妃也在?”

江采苹低垂臻首,依依回道:“嫔妾听说董芳仪染病,便与淑妃一道儿来看探。”

龙目睇眄皇甫淑妃,李隆基也未作它言,径直提步向董氏的病榻:“太医如何说?”

闻圣询,殿内好一会儿沉寂,绿翘显是有些惊恐万状,一个劲儿在瞟公主,公主掩面低啜在那,这才上前答道:“阿耶,阿娘不允儿传太医……”

龙颜瞬变,绿翘连忙也跟上前去:“回禀陛下,昨儿奴便与公主合计着,去传太医来为芳仪请脉,怎奈芳仪反却把公主怒斥了一顿……”

“这是何故?”李隆基龙目一皱,隐有怒气。

“儿,儿也不知……”董氏的公主抽噎着,煞是惹人怜,“昨儿阿娘还与儿说,待过两日宫中的雪化的差不多了,便带儿去梅阁,与江娘娘踏雪赏梅,不成想昨儿个夜里便病倒了……”

江采苹与皇甫淑妃相视一眼,心下微沉,自董氏依附向杨玉环,这两年芳仪宫甚少再与梅阁、淑仪宫有所走动,平日里连个碰面的机会甚至都刻意错开,这会儿二十六娘却说董氏昨日对其说过这些话,当真令人有些难以置信。且不细究这个,董氏既抱病在榻,却不传召太医,单是这点就已不合乎常理,已使人不得不生疑。

“陛下。适才嫔妾与江梅妃也在与公主说,当传太医前来为董芳仪把脉才是,这染病在身,可拖不得。”皇甫淑妃从旁细声礼道,“好在陛下这会儿驾临,还请陛下做主。”

江采苹并未赘言,倘使知晓李隆基今夜会来芳仪宫,其宁愿不来这一趟。但李隆基却不一样,宫中到处布满耳目,三宫六院的动静尽在其掌握之中。却偏挑在这刻来,怎不叫人疑虑。

“高力士!”

“老奴在。”高力士立马在旁应了声。

烛笼交映下,龙颜映着些微的凝重:“传朕旨意。即刻召奉御至芳仪宫!”

“老奴遵旨。”高力士应声恭退下,疾奔出殿门,此处是后庭,此刻又有江采苹等人在,倒也不必有甚麽顾忌。

董氏的公主这才止了哭泣。旋即又含泪望向李隆基:“阿耶,阿耶今夜可否留在这儿?儿,儿……儿担忡阿娘待会儿……”

睇目似有难言之隐的二十六娘,李隆基略沉,抬手示下公主近前,也未说甚么。只轻握了握公主的手背。

见状,江采苹遂温声唤向绿翘:“且去搬张坐榻来。”

绿翘先是一愣,而后才回过味儿。忙屈膝礼了礼。云儿请示眼江采苹,便与绿翘一同步向前殿,眨眼间就在后殿置了张坐榻。

李隆基于坐榻上坐下身,江采苹与皇甫淑妃侍立在一旁,一时自也不便离去。原想着趁夜来探一探虚实。不成想却与李隆基碰到一块儿,此时圣驾既在。高力士去传召奉御又还未回来,诸人自是也得在这儿一并陪守。

李隆基刚坐下,便听得董芳仪躺在榻上不安宁起来,好似是在梦魇中般嘴里直在一声比一声急高的嘟囔着一些甚么,整个人也开始抽搐,手脚不停地哆嗦,连呼吸也变得急促不已。

“阿娘,阿娘……”二十六娘赶忙跪在榻前,一叠声急唤,直急得眼泪儿又落了下来。绿翘侍奉在边上,也极为不知所措。

江采苹与皇甫淑妃旁观在侧,也随了李隆基又步上前。细细察观着榻上的董氏,其病症乍一看像极**,但又不尽是,江采苹正不无纳闷,却见董氏忽地从榻上直挺挺坐起身来,大呼道:

“不!不要抢走嫔妾的公主!”

高声惊呼完,便又双目紧闭着倒回了枕榻上。

“阿娘!”看着再度昏厥过去的母妃,这下,二十六娘越发怔忡,忍不住又痛哭流涕起来。绿翘也跟着看傻了眼,愣愣的杵在那,看似被吓得丢了魂一般。

而董氏的惊叫,却颇发人深省。若无缘无故,又怎会平白无故的冒出这么一句来。显而易见,这其中定有隐情。

江采苹与皇甫淑妃对看一眼,俱未吱声,情势还未弄清,总不能揣着糊涂装明白。反观李隆基,龙颜已是十为沉重,沉重的仿佛令人难以捉摸。

南宫。

杨玉环正在殿内逗弄雪衣女,凡授之一篇诗词可讽诵,便拿些珠花叼衔着绕在屏帐间盘旋一圈,饮喙飞鸣。

岭南经略使张九章所进献入宫的这只白鹦鹉,正如张九章所说的,着实聪慧,能洞晓言词,蓄养在宫中以来,见这白鹦鹉果是性驯服,杨玉环便不加羁绊,听其飞止,而这白鹦鹉似也极其善解人意,伶俐异常,见日不离杨玉环左右,讽诵诗词以博杨玉环欢心,杨玉环也越发爱之如宝。尤其是在李隆基不在时,日渐成为杨玉环的一大开心果。

譬如今日,夕食时李隆基就差了小夏子来禀,因朝政繁忙,今个便不与杨玉环一同用晚膳了。杨玉环就在雪衣女的陪食下,用过晚膳到这会儿也未觉得闷,不觉间已到酉时二刻,却还未见圣驾归来,才想起唤过丹灵去勤政殿作问,看看李隆基是否还在忙于政事。

娟美侍立在旁边,这回倒未与丹灵争议,外面夜黑风高,天寒地冻,其才无意与丹灵争这趟苦差事,时下又不是秋高气爽的孟秋时气,出殿还可透透气儿寻处凉爽之地歇歇脚偷个懒儿,何苦与人争。

不过,在娟美看来,今次杨玉环倒未偏袒丹灵,没再甚么事儿都吩咐其跑腿去做,是以待丹灵退下后。娟美也未再懒散的靠在暖炉旁打哈欠,就强打起精气神儿凑过来作陪杨玉环逗弄雪衣女讨个乐呵。

丹灵来到勤政殿时,只见殿内烛光甚是昏暗,心中正觉得奇怪,正巧看见小夏子在与几个小给使交代着些甚么从偏殿走出来,丹灵连忙迎了过去。

抬头见丹灵步过来,小夏子面上微微变了一变:“呦,这不是杨贵妃身边的丹灵,怎地到这儿来了?”

丹灵满带着笑意对小夏子缉了缉手:“是杨贵妃差奴过来,陛下可还在圈阅奏折?”

小夏子怀揣着拂尘站直腰身。煞有介事的说道:“咦,半个时辰前,陛下便乘了龙辇回了。难不成陛下未移驾南宫?”

丹灵一怔:“夏给使可知,陛下现在何处?”

小夏子皱眉赔了笑:“这仆可就不知了。”说着,还回身问向身后的那几个小给使,“你等可知?”

见几个小给使皆摇头默不作声,丹灵不由蹙了蹙眉。但听小夏子又道:“若无旁的事儿,仆还赶着去掖庭宫,便先行一步了。”

丹灵礼了一礼,目注小夏子带着几个小给使手捧着一叠衣物离去,叹了口气才转身往回走。小夏子是高力士一手调教出来的给使,也算是御前半个红人。可谓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是故丹灵对小夏子也是礼敬有加,但丹灵也看得出小夏子是倾向于梅阁那边的人。不只小夏子,就连高力士也与江采苹交亲。

换言之,倘若今夜来此的人是云儿,想必小夏子就算不知道圣驾摆驾何处去了,定然也会赶紧地帮托着打探。又岂会这般不冷不热的敷衍其事。丹灵也知,这也怪不得任何人。毕竟,杨玉环入宫晚于江采苹,想要收买人心那也得忍着一步步慢慢来,何况有些人原就对杨玉环及其和娟美有偏见,一些事就更加急不来。纵然小夏子不是一路人,但也不能轻易得罪,但凡能不得罪就不与之结怨。

丹灵暗暗思量着,边叹息边往回走,走到一半就见前方远远的从对面行来几个人影,待到近处一看,竟是高力士,登时心头一喜,慌忙又奔向前:“阿翁!”

听见有人唤己,高力士寻声看去,但见丹灵已奔到面前来,还差点因宫道上积着薄薄地一层雪冻滑了跤,便及时伸手扶了把。

“奴可算找见阿翁了!”

待站稳身,丹灵也未忘却施礼相谢。高力士却听得有点不明就里,不知丹灵兴冲冲找其是为何事,转而一想,许是杨玉环未候见圣驾,故才差丹灵来探问,这才微了于心。果不其然,只听丹灵又说道:

“先时娘子备了酒筵,夏给使只道是陛下政事繁重,适才奴去勤政殿,却未见着陛下,好在在此遇见了阿翁!”

丹灵的话,说的甚明,高力士又怎会听不明懂,但眼下李隆基正在芳仪宫,且江采苹也在那,若如实告将个中原委知丹灵,只怕回头杨玉环免不了又要无理取闹一番,恐将陷江采苹于不义之中。

都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杨玉环与江采苹之间的暗较劲,高力士早已看在眼里,但身为内侍近臣,却不便多言,故而这刻才觉作难。想着圣驾还留在芳仪宫,董氏还等着奉御赶去医治,高力士遂对奉御拱了拱手,示意身边的小灵子先行引领奉御赶往芳仪宫面圣,万莫耽搁了腿脚。

待四下无旁人在,高力士才与丹灵借一步说话道:“董芳仪中了邪,陛下正在芳仪宫大发雷霆之怒,今夜怕是去不了南宫了。你且回禀杨贵妃,待明儿个再行见驾,省却迁怒及身,今夜也莫去芳仪宫沾一身的晦气了。”

丹灵微愣,忙对高力士谢了礼:“奴在此代娘子先行拜谢阿翁指点。”白日其也有所耳闻芳仪宫的事儿,本来很是质疑,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会一夜间疯癫,此刻听高力士这么一说才转过弯儿来,原来董芳仪是中邪失常。

见丹灵半信半疑,高力士环目四下,又压低声与丹灵说道:“适才老奴与你说的,可万莫道与旁人,老奴言尽于此。”说完,便压着碎步也急匆匆奔向芳仪宫所在的方向去。

目送高力士走远,丹灵站在那半晌晃神,尽管鬼神之事不足以信之无疑,却也有其神乎其神之时,说不得,也不可说。而这种事,也是宫中最忌讳的,是大忌,难怪高力士如此的避讳。思及此,也顾不及再多想,便也急忙赶回南宫去报知杨玉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