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里,杨国忠上奏,令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进讨南诏。

四月,唐军至西洱河境,鲜于仲通率大军进驻曲靖。

闻唐军压境,阁罗凤即赴沪南谢罪,请求罢兵,却遭鲜于仲通拒绝,继续分三路进兵南诏,直逼太和城。

阁罗凤在安宁再伸“衷悃”,鲜于仲通仍不受。之后阁罗凤又派使者陈诉,“往因张卿谗构,遂令蕃汉生猜。赞普今见观衅浪穹,或以众相威,或以利相导,倘若蚌鹬交守,恐为渔父所擒。伏乞居见亡,在得恩失。二城复置,幸容自新”,再次恳请与唐罢兵和好。鲜于仲通始终自持兵众,屡加拒绝,并率兵一进再进,进逼洱海。

六月,南诏遣使杨利等奔赴浪穹向吐蕃御史论若赞求援,“御史通变察情,分师入救。”,合兵击唐,是役唐军大败,士卒死者六万之多,战后南诏遂归附吐蕃。月尾,吐蕃即命宰相倚祥叶乐携金冠锦袍、金宝带以及驼马等慰问南诏,与之约为“兄弟之国”。

朝堂上,满朝文武百官合议着在与南诏一战上,唐军几乎全军覆没一事,无敢大声嘈切者。毕竟,这是大唐与吐蕃的头一回合交战,竟以大败告终,也太过有损泱泱大国之兵威。

李隆基正襟危坐在御座之上,环睇下立的李林甫、裴耀卿、杨国忠及皇太子李亨、凉王李璿、汴哀王李璥等人,龙颜不是一般的凝重。年后之所以允奏了杨国忠所请出兵南诏之事,原意在威慑一番南诏,杀鸡儆猴,不期鲜于仲通几万大军竟败于西南边疆,反却逼反了阁罗凤,狗急跳墙。竟真的背唐附蕃。

“启禀陛下,臣听说,阁罗凤在迎战之前,曾树碑请和,上载,‘越嶲都督张虔陀尝任云南别驾,以其旧职风宜表奏请为都督,而反诳惑中禁职起乱阶。吐蕃是汉积仇,逐与阴谋拟共灭我,一也。诚节。王之庶弟,以其不忠不孝,贬在长沙。而彼奏归,拟令间我,二也。崇道蔑盟构逆,罪合诛夷,而彼收录与宿。欲令仇我,三也。应与我恶者,并授官荣,与我好者,咸遭抑屈,务在下我。四也。筑城收质,缮甲练兵,密欲袭我。五也。重科白直,倍税军粮,征求无度,务欲敝我,六也。于时驰表上陈。屡申冤枉,望上照察。降中使贾奇俊详覆。属竖臣无政。事以贿成,一信虔陀,共掩天听,恶奏我将叛’……”

裴耀卿空首在下,上前一步奏禀出声,“恕臣直言,时,吐蕃势力极盛,早在永隆元年,西洱诸蛮便已皆降于吐蕃,尽臣羊同、党项诸羌,其地东与松、茂、巂接,南极婆罗门,西取四镇,北抵突厥,幅圆余万里,汉、魏诸戎所无也。归义之先本哀牢夷,地居姚州之西,东南接交趾,西北接吐蕃,剑南西山又与吐蕃、氐、羌邻接,武德以来,开置州县,立军防,即汉之笮路,今下背唐附蕃,之于吾大唐而言,着是腹背受制于敌,是为大不利!”

龙目微皱,怎不知此番与南诏一战,对大唐已是造成不小的困扰,不只南诏,周边诸多番邦小国势必也会蠢蠢欲动,如此一来,一旦开战,战势只怕不止陷于西北的吐蕃、西南的南诏,烽火连天,难免有应接不暇之恐。

然而,而今战况已然如此,倘使时下大唐再派遣使臣与南诏言和,更会有失大国威势,也只会令其它蕞尔小国嗤之以鼻,越发横生二心,待到那时,非但不能与南诏言归于好,和好如初,战事边患反而更加吃紧。

士可杀,不可辱。下至将士,上达属国,乃一理也。

“启禀陛下,微臣有一事,不得不上表言明……”杨国忠站在一旁,这时也上前作禀道,“此番与南诏交战,仅以区区南诏兵力,本不足以为患,若非吐蕃出兵六十万,助南诏逆反,此战岂有险胜可言?南诏与吐蕃早已是一丘之貉,蛇鼠一窝,早生异心,鲜于仲通以六万兵士与之大战,克敌隰州等三城,捕虏六千三百余人,以微臣之见,当是谓虽败犹荣!”

顿一顿,察言观色着高高在上的天颜,杨国忠才又就地顿首道:“臣,实非是在掩其败状,陛下仁圣,望乞明察。”

杨国忠话音才落,殿上又引生一阵儿议论,众臣交头接耳在下,好一会儿议论纷纷,唯有皇太子李亨静立在侧,既未与人异议,面上亦未显何异色。当日有与李隆基上禀过,鲜于仲通是个‘褊急寡谋’之人,也有间接的上言,先前阁罗凤之所以出兵围攻姚州并杀取张虔陀项上人头,这其中是另有隐情的,换言之,南诏的谋反有七成是因由大唐驻守边疆的将帅上官的狂妄所致,是被逼反的,原本就应安抚,采用恩威并济之策,而不宜轻谈交战,怎奈当时李隆基并未听取意见,事后反倒听任杨国忠请奏出兵,这才引致今时今日的不堪。

事已至此,多说已是无益,于事无补,现下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且走且看了。但绝不可再一错又错下去,偏激的再与南诏交战,否则,只会加剧边患,置万千黎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待到那时,大唐的太平盛世只恐也将会随之一去不复现。

“陛下,蒙舍川一带,地气有瘴,肥沃宜稻禾,又有大池,周回数十里,多鱼及荾芡之属,邑落人众,蔬果水蔆之味,尤殷。时,孳牧繁衍,年愈部众日盛,往年所进贡之物,亦不薄……”御史中丞王鉷环顾四下,从旁上谏道,“以臣愚见,与其兵戎相见,何不下敕示恩,招降之?”

一听王鉷谏言请和,杨国忠紧声就跟道:“王中丞之言,恕某不敢苟同。当年南诏为求自立为诏,乃以兵威胁服群蛮,不从者灭之。归义既并五诏,服群蛮,破吐蕃之众兵,日以骄大,每入觐,朝廷亦加礼异。时,却以怨报德,叛反大唐,岂有招降之理?”

听着王鉷与杨国忠当堂舌战,意见相左,李林甫静听在殿上,未发一言,未置一词。这二人俱为其所笼络的朝中重臣,王鉷更是杨慎矜一手所提拔的,三年前在除掉杨慎矜之后,王鉷便倒戈向其李府,但这两年王鉷的恩遇也日渐深厚,杨氏一族得益于杨玉环、杨玉瑶的恩宠也门庭光耀,是故为牵制这二人,李林甫可谓未少花费心思,煞费苦心从中制衡。

说白了,杨国忠与王鉷越是闹翻了脸,李林甫在中间越便于制约杨府、王府两府的恩遇,让这二人都少不得非依附于李府不可。譬如今刻,杨国忠有心为鲜于仲通掩罪,而王鉷却意欲借此言其罪状,让杨国忠无从包庇鲜于仲通,而今下杨国忠在朝中还未建交几个党羽,鲜于仲通算得上是杨国忠在前朝唯一一个生死之交,彼此自称良师益友,又怎能容忍王鉷借由兵败一事打压削势,二人若因此反目成仇,李林甫必可从中渔利,它日更不必再为这二人朋比为奸犯愁。

早朝争议了近三个时辰,也未能商议出个可行之策,龙颜隐有不悦,拂袖退朝。对敌之策未能商议出不说,朝臣堆儿里竟还生出内乱,怎不惹人烦忧。

高力士伴驾在旁,眼见圣心不快,一时也不敢多言,实也不知如何劝解,眼下的情势,一触即发,软不得更硬不得,倘要寻个两全其美之法,既不辱大唐声威,又可召唤回南诏,说来又谈何容易。

“陛下,陛下可要摆驾金花落?”

见圣驾行至金花落前,看似有些举步不定,高力士朝身后几个婢仆使个眼色,示意其等姑且退后,适时请示了声。

凝睇宫门紧闭着的金花落,李隆基半晌缄默,龙颜有一瞬息的让人捉摸不定。时下大唐与南诏情势微妙,曹野那姬出身于南诏,想当年是以南诏舞姬的名头被皮罗阁进献入宫的,这些年顾及与皮罗阁的几分情面,金花落得宠的时日虽说只是恩宠一时,曹野那姬却是从一个三品“美人”逐年晋封为正二品的六仪之一。

在今下这节骨眼上,倘使遣送曹野那姬回返南诏,将曹野那姬及小公主母女二人一并遣送回太和城……亦或是委任曹野那姬回返南诏一趟,就像阁罗凤继位前夕一样,也兴许曹野那姬可以说动阁罗凤,挽回背唐附蕃的南诏……

“陛下?”见龙颜似有恍惚,高力士略带迟疑的又从旁请示了声。金花落近在眼前,若圣驾要驾临,自当上前叩门。

李隆基若有所思的负手转身,绕过金花落的宫门,提步向另一条宫道。高力士忙紧跟于后,自知脚下这条路是通往梅阁的方向,心头不由微喜。近些年,记不清从何时起,每当李隆基有何心事,或是心有千千结难解心结之时,总会摆驾梅阁,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想起江采苹来。

或许也正在于此,这些年以来,江采苹虽不争宠,但在李隆基心中却始终为江采苹留有一席之地。

随驾在后还未走到一半,却见李隆基又止步,意有犹豫地转向淑仪宫而去,高力士心下微怔,旋即才回过神儿来,赶忙又带着那几个婢仆随驾步往皇甫淑妃的宫苑。

平日里,皇甫淑妃与江采苹走得极近,依而今的情势,内忧外困,李隆基有所顾忌也在所难免,久不登梅阁的门,今日遇上难事儿才冒然而去,想必难逃江采苹法眼,届时少不了难以启齿。不过,如若由皇甫淑妃代为传话,眼前的这道难关反倒易抉的多。

纵便还须出动曹野那姬,但凡江采苹出面,想是亦不难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