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听见庭院里的说话声,从偏殿发出的一声声断断续续的低咽声再次响起来,这回还伴有几凳的撞碰声。听似是被关在里面的杨玉瑶越发耐不住性子,在拼力挣脱绑缚着的身子一样。

江采苹凝眉环目四下,眸光微潋,从面前面不改色的杨玉环身上一带而过,看眼前情势,可想而知,杨玉瑶是在故意弄出动静引人注意。看来,来之前倒是错过了一场好戏。

“本宫许是来的不是时候,不过,陛下现在南宫调养,病势还未见愈……”不动声色地稍敛心神,江采苹看似无状的收回视线,落定向杨玉环那张善变的桃面上,略一顿,“贵妃可否卖本宫个人情,便与虢国夫人作罢,可好?”

江采苹并未多问杨玉环何故困足杨玉瑶,至于这前因,即便不问也可猜个**不离十,在这宫中,女人之间除却争宠还能余下甚么,又还有多大的诱.惑引人泥足深陷却欲罢不能,乃至骨肉血亲亦不惜反目成仇,尽管后者多为夺权而斗,却是一理也。

何况杨玉环与杨玉瑶早就嫌隙久矣,彼此心存怨怼,若非碍于杨玄琰的一张老脸,这姊妹二人想必早已大打出手不争个你死我活决不罢休,对此旁观者清,实则都看在眼里,是以,这两年这对杨氏姊妹花一左一右讨圣欢时,宫中的其她妃嫔几乎都退避三舍,早就远远地避开了。当然,除了那不知死活偏又自以为是的王美人及那机关算尽反落得个一尸两命的杜美人,为虎作伥终究不得善终,自食其果之外,更令旁人认清了时局。

较之王氏、杜氏二人,常才人倒是死到临头回头是岸了一回,可笑的却是。不管那些死去的人算否含笑入地,这些活下来的人的日子却同样的苦涩难熬着,人人都一本难念的经,各有各的算计,个人有个人打一开始就认定了的不得已,只为了活下来,鬼迷心窍也罢,适者生存也罢,说白了,过活在这深宫高墙之下。谁人还敢说自个的手上是干净的,万花丛中过不可能片叶不沾身,深陷这座大染缸之中断也难不被染上一身的斑驳。

四下片刻的死寂。

江采苹一席话。说的不轻不重,然而听在所有人耳中,却无不刺激着感观。尤其是听在杨玉环身后的丹灵与娟美耳朵里,好似始料不及江采苹竟会当众替杨玉瑶说情一般,娟美一双丹凤眼已然瞪得滚圆。半张着嘴,瞠目结舌至极。

高力士夹在杨玉环与江采苹一旁,微躬着腰身,让人看不清其埋着的脸上这会儿是何表情。不过,却不难看出,小夏子、小郑子、小城子等人着实吃诧不小。而云儿此番并未跟从江采苹而来。而是月儿唯喏地静听在一侧,一直低垂着眼睑,小脸也看不出多少变化来。

因没有云儿使眼色。小夏子微怔过后,不由得抬眼看向高力士,倘使有云儿在,小夏子心里还可有个底儿,这刻也只能请示向高力士。

反观杨玉环。秀眸还在微红着,只不知是因由先时在殿内侍候在李隆基病榻前时哭肿了的双眸太过伤情所致。还是被外面这夜气中的凉风吹得眉眼犯疼,一时半会儿还甚难适应而已,但当迎视见江采苹美目中似有若无的一丝流光时,花颜微微一变,旋即微垂了垂面首:

“姊说教的极是。是玉环一时气昏了头……”说着,貌似一个做错事的孩童般低垂着臻首,轻咬了咬樱唇。

江采苹凝眉环顾偏殿,须臾,缓声颔首:“想是贵妃关心而乱。本宫并无它意,陛下龙体欠安,既在贵妃这儿安寝,贵妃自是要劳心劳力,也莫扰了陛下歇息才是。”意有所指的一顿,才又敛色道,“更深夜重,外面风大,贵妃快些回殿照拂便是,本宫也不在这儿多叨扰了,这便回梅阁。”

见状,高力士立马示意小夏子几人去解放杨玉瑶,一见小夏子几个过去,看守在偏殿门外的那七八个婢仆却似有拦阻之意,但见侍立在杨玉环的身后的丹灵也紧步了过去,几人这才回身打开偏殿紧闭着的殿门。

看着小夏子几个步进偏殿,借着斜洒入殿中的一片朦胧月光,可见杨玉瑶正被五花大绑在里面,且已是挣脱着倒在地上,背上却还捆缚着一个胡凳,看样子刚才的撞碰声响应该就是杨玉瑶为挣扎起身,一步步挪向殿门方向时摔倒在地的声音。

见有人步入,杨玉瑶越加愤懑的抬首瞪视着小夏子几人,低低呜吼着要其等解开身上的绑缚。小夏子几人不敢磨蹭,倒也手脚麻利的扶了杨玉瑶起身,待一腾出被束缚在身后的双手,杨玉瑶一把扯下塞在其嘴里的那团烂布,拔腿就直奔下殿阶来,一时看似仓惶过急,还差点一个趔趄摔个跟头。

“杨玉环!”

江采苹才提步向外的珠履,随着杨玉瑶这一声怒吼,不自禁一滞。只见杨玉瑶气冲冲地一下子冲到杨玉环身前,一手直指着杨玉环,气得浑身上下战栗不已,像是受了极大的屈辱似地,整个人楞是有些气结一样,连五官都快扭曲的变形,好半晌未能说出话来。

“今夜江梅妃为姊说情,本宫便不与姊多做计较,待明日一早儿,姊便回府好生反省几日。”杨玉环黑烟眉一挑,口吻倒十为平淡无奇,面对杨玉瑶的叫嚣一点也未显愠怒。

说来不论事出何因,摆在众人眼前的这件事,终归是杨玉环占了上风,毕竟,杨玉瑶是被捆绑在偏殿的那个人。再者,杨玉环乃“贵妃”,而杨玉瑶毕竟只是个“国夫人”,始终不比杨玉环位分显贵,于礼制上,杨玉环呵斥杨玉瑶的过失并不为过。恰恰相反,仅是杨玉环这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已是在告知围观者,若非杨玉瑶犯下过失也不致以招来惩处。

“你……”

而处在气头上的女人,在失去理智时分总会显得理亏,杨玉瑶此时就咬牙切齿的无言以对杨玉环的羞辱。

这时,正殿内却传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干咳声,紧接着就是留在殿中看顾的宫婢的几声喜慰欢跃声:

“陛下醒了!”

“快些报知贵妃!”

站在庭院里的人同时寻声看向殿门方向,而杨玉环好似最是抑制不住欢喜一般,闻声就欲疾奔回殿,可就在杨玉环转身的一瞬间,杨玉瑶却是面目狰狞的冷笑一声,抢先一步拦在了杨玉环身前。

“贵妃先时说,陛下早早安寝了,待醒来,再行通禀……这会儿可该着吾入殿见驾了,贵妃急个甚?”

杨玉环眸底闪过一抹狠厉,刚才其已说的明白,要杨玉瑶回府闭门思过,可这一眨眼的工夫,杨玉瑶竟又黏上来,当真是对这个三姊太过仁慈手软了点。

周围的氛围腾地又燃起一簇簇火焰,心底的火闷,眼里的火气,比三伏天还炽人窒息。

眼见杨玉瑶与杨玉环横眉怒对,高力士忙不迭从旁说劝,可一张嘴才发觉不知从何劝说才是,这两头可都是得罪不起的主儿,这下,不由得又向还未离去的江采苹投去求救的目光。

“话不说不明,贵妃与夫人倘有误解,回头把话说开便是,自家姊妹犯得上争红了眼麽?”江采苹克制着压低声音,凝睇面面冷对着杨玉环、杨玉瑶两人,话中透着俨然的中宫之主之风,“劳阿翁先行入殿,在御前侍奉着。”

“老奴这便去。”高力士正有此意,紧声就三步并作两步,步上殿阶。

杨玉环与杨玉环对峙在下,各不相让之下,自也难入得了殿门,好在二人还未气急败坏到扭打成团的地步。

半晌,杨玉瑶仿佛这才留意见江采苹的存在一般,居高俯睨了眼江采苹,长眉一蹙,又嗤笑一声:“江梅妃端的来得及时呀,想是江梅妃白日里便已知陛下龙体染疾一事……若不是吾一来便撞见尚药局所送的汤药,想是这会儿还蒙在鼓里!”

听出杨玉瑶话里话外的挑拨之意,江采苹早料到杨玉瑶会用这一招,未怒发笑:“今儿个本宫由南宫回阁,路遇夫人,便已告知陛下今夜不便召见夫人。夫人不说,本宫倒是忘却,夫人何以未赶在夜禁时辰之前出宫回府,莫不是闭目塞听,以为本宫是用心不良,有心阻挠夫人承宠?”

人心隔肚皮,人心叵测,江采苹索性把杨玉瑶的心思说破,也免了无所谓的猜忌,再看杨玉环,仿乎也从中明懂了一点甚么,定定的冷对着杨玉瑶好一会儿,蓦然回首,望向江采苹而来:“是玉环之过,望乞江梅妃宽宥。姊来时,玉环未及告与通传,姊只道是昨儿个便与陛下言定,玉环一时为难……这十来日,多是姊侍奉陛下左右,伴驾侍寝,玉环亦不宜多言,生恐落人口舌……”

江采苹蛾眉轻蹙了蹙,心下微微一动,听杨玉环言下之意,那难掩的委屈之色,显然是意欲把李隆基纵.欲过度而昏倒在南宫芙蓉帐这一事儿的过错,全部的推诿在杨玉瑶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