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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王身边美人如云,嘘寒问暖,何需吾。”稍敛心神,江采苹稍稍离开了那个怀抱,向后倚靠在榻上。

薛王丛似笑非笑的弯了下薄唇:“你这是在意本王?”好一阵儿沉寂,才起身负手于窗前,“本王可不及阿兄那般有艳福。”

寥寥几句话,刺人心痛。

相较李隆基的三宫六院、三千佳丽,薛王丛确实算半个从一而终的男人,但王府之外的花花草草、金窝藏娇,同样数不胜数,血亲同脉,连风流都互为媲及。

尽管没资格再挑三拣四,当下更没理由再自视清高,一些酸溜溜的话,反而只会显得自个是在吃醋,江采苹索性换了个话题:“薛王劫持了吾,且不知有何安排?”

“劫持?”

眼前的男人,背对着自己,江采苹看不到薛王丛此时是何表情,在听见这两个字时又在作何感受,只听得薛王丛似在喃喃地反问了声,之后房中便陷入死一般的死寂。

这会儿江采苹心头却越发盘旋着一个疑顿,迫切地想要问出口,却又不敢问。倘使薛王丛这五年里一直暗隐在这伊香阁,而今看来,其中像是事有蹊跷,绝不单单是为今时掳救一个被迁入上阳东宫的妃嫔那样简单,若这是一步棋,兵行险招,怕只怕……

心口一闷,江采苹不敢再多细忖下去,许是房中添置的暖炉过多的缘故,额际又涔出细密的汗珠,多年不复的那种心绞疼的感觉又如潮水般泛开,忍不住紧捂住胸口做了个深呼吸。身上不觉有伤,偏就提不起一丝力气,浑身上下酸软无力,这感觉并不好。

仿乎察觉江采苹的不适。薛王丛回身又坐回榻上,一手揽过江采苹入怀,下颌抵在那一头青丝上:“莫担忡,不过是气脉紊乱,寒气入体,好生将养些日子便是。待会儿用些膳食,身子便会见愈。”

头顶的声音柔溺的很,根本就不是小叔子对兄嫂该有的口吻,更像一个男人在极尽柔情的温柔疼惜最爱的女人的感觉,纵知彼此早已错过。谁都回不了头,这片刻的轻柔,还是惹人贪恋不已。

双颊染上红晕的工夫。身子微微颤栗着且有些发热的贴在薛王丛的胸膛,江采苹竟忍不住自嘲,当真是这些年少情,不知何时起成了个缺少男人疼惜的女人,不知何时起竟也贪恋呵护备至的柔情似水。闭上眼甘愿为之沉溺,难不成真的是压抑了太久,才有了今时的情难自拔,恨不能沦陷,丧失理智。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帐幔外才又响起轻微的推门声。极轻极缓的脚步声过后,又归于平寂。薛王丛撩起幔帐,步至茶案旁。亲手端了送入房中的汤食,几样膳食十为清淡,默然用了顿夕食。

“白日得悉,广平王妃昨儿个夜里单骑出城,直奔洛阳而去。本王已命人暗中护从,一有消息便及时报知。”

用过小半碗清粥。江采苹自觉身上舒服不少,不是醒来时的那种燥烫,而是有了些微的暖意,刚搁下箸,忽听薛王丛不咸不淡地来了这么句,心下猛地一跳。

凝睇薛王丛,江采苹好半晌恍惚,尽管无须再多问,由此也可凿定心里那个想法,却还是禁不住颤声问道:“沈氏……可是采盈?”

俯身扯下食案,薛王丛直视着江采苹满是询问的眸光,再一次未答反问:“不是早便猜知?”

江采苹苦笑着垂下眸,可不是早就在猜想这个埋藏在心底已有数个年头的问题,从那一年沈珍珠以良家女的身份经薛王丛之手礼聘入宫,到为沈珍珠在梅阁备嫁,再到沈珍珠诞下李适,直到两年前回宫的那回赠予那支白玉笛,可不是早已在心里认准了沈珍珠其实就是当年跟从在自己身边的采盈。

南熏殿外为李俶选妃,沈珍珠捡了自己的绢帕,那眉眼,活脱脱像极采盈,为此还反复不止的纠结过,李适洗三之礼上,沈易直带来虎头鞋,那鞋样绣纹像极当初交代云儿所绣的鞋子,及至两趟江仲逊随同沈易直一块儿入朝,每一回看似是机缘巧合,回头想想又有哪一回不是细心安排的。再者,若非沈珍珠素来与梅阁走动亲近,杨玉环又怎会想方设法地急不可耐的要为李俶做媒,甚至在其自请迁出宫之后,仍不肯作罢,前年还是把韩国夫人与崔峋之女崔氏嫁入了广平王府,想来沈珍珠这两年的日子过得也甚是苦涩……

“其早是有家室之人,已不是当年跟在吾身边的那个小丫鬟,还请薛王丛护全,让其早些回府,母子团圆。”

今下战事起,过不多少时日,长安城也该着被安禄山的叛军攻陷,已是没几天的好日子可过,不说得过且过,现下能相守一分安宁,待它日就多一份怀念,少一分悔恨。当年的那个初入人世的小丫鬟,为其做的已经够多,而今已是有夫有子之人,身边早多了牵挂,不再是其一个人的小丫鬟,而是为人妻为人母的一个女人,往后里再也用不着为了当时一日那所谓的恩情再付出一次性命。

良久的相对无言,终是薛王丛打破了沉默,低声沉问了句:“你,可还要回宫见其一面?”

“上阳东宫吾已死,见与不见,已无差别,又何须再见。”

垂眸凝着锦褥上那一朵朵花团锦簇,江采苹心下再平静不过的温声轻叹息了声,曾以为还是放不下,有着太多的放不开,可只与薛王丛作聊了这一日而已,便发觉原来这些年自以为是的那么多的不舍与不忍早就算不得甚么,曾经掂量了又掂量顾虑了又顾虑的很多人与事,今时一日才发现,原来早已不再重要,也兴许是因由有薛王丛在此之前都已为之做了最妥帖的安置,是故才全无后顾之忧。

“若可,吾只想早一日回故里,与阿耶避世隐居。”顿了顿。江采苹抬眸看向薛王丛,莞尔笑曰,“薛王今后善自珍重。”

薛王丛别过脸,棱角分明的侧脸,好看如初的嘴角好似**了下,旋即起身步向房门,却在迈出房门的那一刻,直立的身姿一滞:“留在本王身边,本王亦可护你周全。”

望着那背影,江采苹心中微苦。浅勾了勾唇际:“身死之人,怎可再见光?”

目送那身影离去,房门轻掩上。江采苹只觉眸眶一热,垂首身上的锦褥已打湿了一片。终究是错过的,人各有其命,也只能各安其命,为顺应天命活了二十几年。早已不再是不知人事的小女儿家,虽说容颜一如当初初入宫时,对镜梳妆貌似半点不改,白日与青鸢一见,就连风韵犹存的青鸢相貌上也已变化极大,有时不得不扪心自问自己是不是忒不正常了些。譬如这容颜,早些年连身边的人都比自个日益见老了,为此彩儿、月儿、云儿都啧啧称羡过尤其是彩儿还心直口快的不止一次的问过可是有何驻颜术。只可惜对此江采苹只能一笑置之,自也知晓有时候那些嘴碎的宫婢私底下时常在嘀咕其莫不是真的是“梅精”在世,是以十几年容颜不变。

一夜无眠,不几日,传来李光弼、郭子仪先后出兵井陉。大败叛军,斩敌四万人的告捷。于是河北十余郡皆杀贼守将而降,渔阳路再绝,贼往来者皆轻骑窃过,多为官军所获,将士家在渔阳者无不摇心。

与此同时,安禄山遂命张通晤、杨朝宗向东攻城略地,东平太守嗣吴王李祗、济南太守李随起兵抗拒,单父县尉贾贲率吏民杀张通晤,真源令张巡守雍丘,与叛将令狐潮、李怀仙等数万叛军浴血奋战,巧妙周旋,阻止叛军南下江淮。战事大有逆转之势,安禄山遂又命其将武令珣等率兵南下攻略南阳各郡,南阳节度使鲁炅、虢王李巨扼守南阳,屡败叛军,使叛军不得南下江汉。五月里,安禄山西进潼关受阻,东不过雍丘,南又兵阻南阳,北路也几乎断绝,除范阳之外,只不过局限于河南西部一隅之地,一时陷入困境。

“汝数年教我反,以为万全。今守潼关,数月不能进,北路已绝,诸军四合,吾所有者止汴、郑数州而已,万全何在?汝自今勿来见我!”在召来高尚、严庄之时,安禄山忍骂,高尚、严庄束手无策,数日不敢面见,形势紧迫之下,安禄山下令,“议弃洛阳,走归范阳,计未决。”

叛军进退维谷之间,朝中却生出变乱。潼关监军边令诚,以“常清以贼摇众,而仙芝弃陕地数百里,又盗减军士粮赐”进谗言,陷害致死,潼关失守,一时间高仙芝遭构陷被赐死临终之际,一席“我遇敌而退,死则宜矣。今上戴天,下履地,谓我盗减粮赐则诬也!”表忠愤慨之词,引得六军士卒皆呼冤枉,几近哗变。为安抚六军,也未情势所逼,时,正在长安城中养病的哥舒翰临危受命,出关作战代守潼关。

去年二月,哥舒翰入朝面圣,行至土门军时,不幸中风半身不遂,故回京后便闭门不出,养病一年半,废病出征,怎不令人唏嘘。临行之日,李隆基登临望春楼为之饯行,百官相送,至长乐坡相送,下敕加封哥舒翰为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并责令田良丘充任行军司马,王思礼、李承光等人担任属将,领军二十万共赴潼关拒敌。

哥舒翰战名在外,统军“严而不恤”,怎奈士气低落,人无斗志,军中王思礼主骑兵,李承光主步兵,偏奈二人又各持己见,时有意见相左,号令不一,期间哥舒翰与杨国忠两人一将一相亦互生嫌隙,一惊恐万状,一整日不安,延续半年之久,潼关日趋固若金汤,适逢李光弼、郭子仪大败史思明,安禄山腹背受伤,屡攻劳而无功。

趁此,杨国忠在御前上言,以“贼方无备”为由,李隆基再次听信谗言,严词苛责,督责哥舒翰出关迎战,使者“项背相望”。鉴于高仙芝、封常清前车之鉴,哥舒翰再三极力上书,表奏:“安禄山久在军中,精通兵法,现在有备而来,利在速战。叛军暗藏精锐,以老弱病残引诱我军,肯定有诡计,如果我军轻出,必然落入叛军的圈套,到时悔之不及。”,一番金玉良言,却招来抗旨之嫌,六月四日,恸哭出出关,驻军灵宝西原遭俘杀,死伤枕籍,此一战,十七八万官军一战士崩瓦解,潼关失守,被俘洛阳。

自此长安无险可守,战况岌岌可危之下,终迎来李隆基连夜仓惶出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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