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新鲜的血腥弥漫开来,南泽眉头一蹙,捂住胸口,血液从指缝间源源不绝地涌出,身躯倾了倾,差点从虚空栽了下去。

“三太子腹伤未好,又添新伤,不如让我为你来了结痛苦,如何?”

楚赤暝语调低而沉,眸光在黑夜中冷冷闪烁,赤薇剑从手中凝出,绯光照亮一片黑夜,那张憔悴的脸更加苍白如纸,却没有丝毫惧色,“不劳楚仙君,这些为冷真受的伤,我更愿意在痛苦中慢慢痊愈。”

“可惜,你没有治疗的机会了。”

半空涌动着危险的气浪,赤薇剑挽出无数剑花,最先的一抹凌厉光芒削下一缕玄发,其余的杀气相继袭来,南泽紧抿着唇,踉跄着后退数步,却已经是尽了他最快的速度,沧问剑勉强格挡住一些杀光,起掠腾移间,衣祙已被划开几道口子。

撕裂般的疼痛让伤势雪上加霜,然而,楚赤暝招式狠辣不让,犹如他瑾莱仙山上的那一场刺杀。

是报复还是情杀?抑或二者兼之?

沉黯的眸子燃起赤色之焰,他即便是死,也要得到那个女人!

手握紧沧问剑,利用海洋环境养成的感物习惯和龙族天生善于掩气屏息的秉性,忽狠忽隐,时而从绯光边缘无声杀至,时而无踪而失,施虚实置换术之后,他的仙法只剩下一半,又拖着一个病体,能做到控制有度已经不易。

楚赤暝唇角的笑意更冷,“三太子,捉迷藏也不一定有用的。”赤薇剑毫不留情地旋挥一周,在那一袭黑影退到绯光边缘时设下半里结界,寒光映照着那张惨无血色的脸,越来越近,削瘦颀长的身躯抵着结壁,冷眼颔首,胸膛一震,一直紧抿的嘴呕出大口鲜血。

然而,那柄利剑就那样凌厉地袭来,凌乱舞动的无数缕紫发中,他甚至看到妖魅仙君的笑含了一抹痛快,衬着寒意涌动的微蓝眸子,美到了极致,残忍到了极致。

“窣窣”,仿佛被什么击中,结界霍然崩溃,楚赤暝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坚定如一地朝猎物逼去,将至之际,赤薇剑扩延出十倍虚身,正好抵住南泽左心口,毫不犹豫地刺了进去。

然而,他忽然怔住了——尽管使了不小气力,能在十八域排上名的神兵竟然入不了血肉之躯分毫,不敢相信地看着形容枯槁的龙三太子,这个让他恨之入骨的仇人,让他即使得到冷真仍隐隐感到不安的仇人,他正无畏地迎着他的目光,虚弱而缓缓地开口,“其实,你一直怕我。”

楚赤暝眉头深蹙,然而,剑刃被压出一个不小的弧度,仍然无济于事,眼神微动,剑尖挑开衣襟,一道金色符咒飞扑而出,登时光芒大耀,气劲百足,将红袍身躯震飞了开去。

“该死!”楚赤暝痛斥出声,无尽的懊恼涌上心头,借助一颗邻近的树梢点足再起,拂开一片金光,奄奄一息的龙三太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天意,天意么?

赤狐仙君仰首,凝视一片虚空,胸中恨意澎湃,眼睛酸涩无比,拳头攥得“咯咯”直响。

自从陷入这一场情劫中,他,已经不再是原来楚楚悠然的仙君了。

直到收到护踪符咒传来的报安,冷真纷乱的思绪才平甫了下来,回忆起失常的一幕幕,一时怔忡。

微风携着潮气拂过,耳边隐约响起海水在岸上反复退涨的声音,久远又恒古,永不知倦,眷恋依依,她才恍然,疏华已经御了不知多少里的云,这里又是何处?

仿佛是懂她的疑惑,蛇影魅将当空出现的几个字化了,淡淡一笑,“以为是辰沐海么?”

“嗯?……”

“五十万年前的那一场劫难中,绯界域仙主在抵抗宗煌蛇时身殁,葬身煜月海,他的妻子紫瑾仙子无数次下到海中,却寻觅不到他的踪影,大概是已经被鱼虾残食殆尽了,可紫瑾仙子仍日夜守候在这里。”

“有一日,她竟然看见夫君的魂影出现在海域上方,微笑着注视她,越退越远,是为真正的诀别,紫瑾仙子不顾一切地追随而去,可是如何及得上魂灵的速度,眼看着夫君就要永远消失,她的灵魂竟从肉身中脱逸出来,与夫君一道消失在海天交界处,从此煜月海被人称作思影海。”

蛇影魅娓娓道来,语调平静无波,气氛却有些压抑,身边的人在沉默,良久才道,“肉身同葬,魂灵同归,也是一种幸福。”

蓝袖一挥,一座水晶宫殿出现在附近,透出的光亮将前方不远处的淡紫色海洋照得一片通透,细卷波浪缓缓向岸边涌来,又缱绻向后退去,反复如一,时间已经流逝了五十万年。

揽过她纤柔的肩头,走向大殿,“你也累了,明天还得去寻生肌雪,浴缸,床榻,梳妆台,干净的亵/衣纨裤都备好了。”

冷真浑身抖了抖,顿时睡意全无,他自然而然地将这样的话说出来,反而让她更加别扭,抬头正巧巧撞到那意味深长的笑意,疏华低头看她,碧色的眸子微澜迷离,“有什么缺的,随时招呼一声就是。”

停下步子,手指郑重其地点在他的胸膛上,“你,听好了,我所做的,不过是让你体验到生灵的爱与痛,绝无其他想法,所以,你还是保持知交的尊重才是,就如这般,揽住我肩头的事,就未免有些过了。”

“哈哈……”疏华朗声大笑,伸手揽住她的腰肢,身体紧紧地贴着她,俯首在她耳边轻问,“那这样如何?”

那怀抱虽厚实,温度却是凉薄,不及多想因他是意念衍生物的缘故,只更加认为他是在戏弄她,然而,挣扎反而让自己不断摩/擦到他的身体,尴尬非常地停下来,一脸涨红,“无耻之徒,放开我,你还要不要脸?”

半空一阵收缩,气氛陡然紧张凝重起来,疏华笑意一敛,抱着她斜飞出去。

然而,情况似乎有些来不及。

虚空上方,游移着十几个人影,隐约见衣袍翻飞,一样比黑夜更黑的巨大物体携着霸道无匹的凌厉气势飞快压下,以两人为中心,自八方悄无声息地收拢,而源头被来人控制在手中,有序不紊地操纵着,黑色符文源源不断透过缝隙击到地上,树裂石崩,爆炸声震耳欲聋。

锁魂络阵!

这一场极度小心,从百里开外之地开始布置的阵结,终于在开始时成功地避开蛇影魅的注意力。

冷真被他裹在臂弯间,凛冽寒风从身边呼啸而过,她的身影逐渐变得缥缈,正要被收入仙墟的瞬间,头顶上金光大耀,身体一阵剧烈疼痛,接着变得轻渺了起来。

她睁大眼睛,凄凉感从心底飞快蔓延,人非但没有进入仙墟,反而穿过障碍物,升向阵外,这一个场景似曾相似,下意识地往回看去,那与她毫无二致的模样正直直坠落。

与此同时,疏华也感到了异样,压抑着,低呼出声,“怎么……”掌风追去,正要将她的肉身吸回来,两人已经出到阵外,一声沉重的钝响,身体不可挽回地摔到地上。

余劲将蓝衣身影带向百丈高空,疏华深蹙着眉,以最快的速度向下掠回,低头看去,怀间的女子目光空洞怔然,有些微的颤抖,凄惶而无助,一颗虚无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她是以为,自己又要离去了么?

碧色的眸中,交织着怜惜和狠厉,“冷真,你不会有事的。”

蓝光将整片天地照亮,那飞快向中心收缩的锁魂络阵却已经形成宫殿般大小的封闭空间,十八个半赤身的佛衣罗汉各自牵引一个枢纽结,面容威仪地催拢,蛇影魅尽了生平最快的速度,却在碰到阵缘之际扑了一个空。

抬眼望去,那具肉身已被禁锢于金络绞缠的大钵中,举钵罗汉托于手掌,其余的罗汉相继交叠成纵横起伏之列,蓄势待发。

似乎已经猜到对方的用意,蛇影魅的目光冷到了极致,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间挤出,“如来座前,十八罗汉,也会使这般卑鄙的损招,真是枉为出家人。”

不待回答,手指抚过怀中魂灵的娥眉,“冷真,你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吗?”

冷真仍停留在思绪飘飘无依着的状态,却清楚地知道在发生着什么,但是,倘若以她为诱,收服蛇影魅,将其归化于无形,或许比来日合仙界之力围剿要容易得多,只是……蛇影魅愿意为她牺牲么?

他对她一向是玩世不恭的戏弄,一个意念的衍生物,除去为了存在而做的本能抵抗和掩饰在风淡云清之下的地位追求,还剩下什么?

“孽障,比起你大肆屠戮仙人,这又算得了什么?”举钵罗汉怒斥,浑身散发阵阵金光,不断向外扩烁,“倘若你乖乖进入布袋罗汉的乾坤宝袋中,本尊便让冷真仙子魂灵与**归一,不然,她的性命就会终结在此日,即使她在阴曹地府的阳寿未尽,但天庭有规,由尊者决定的阳寿,地府不得干涉,你可要,想好了!”

冷真一阵心凉,仿佛魂灵被浇了一盆冰水,寒了个彻头彻尾,难不成,这次真的是要诀别了么?她虽活得伤情,却有许多眷恋难舍的事物和人,如此这般离去,何其不甘,何其不甘!

可是,疏华,虽然他无情无欲,但相遇一直到如今,她对他已不仅仅是之于恶魔身份产生的疏离警惕,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并非友情,也非爱情,但终归不是厌恶,不是陌路,也有些不希望他消失。

她闭上双眸,若说为了苍生大义送他入死路是迫不得已,那么,她不会因自己想要活命,而向他提有悖良心的要求,该如何决定,由他来罢,她落到这样的境地,怨不得谁。

乾坤宝袋是囚蛇至宝,蛇类一旦被收入其中,无论法力多么高深,仍会被化得无影无踪,连一缕气息也不曾留下。

布袋罗汉踏前一步,将挎在肩头上的乾坤袋取下,张口对准蛇影魅,“蛇影魅,你本是意念的衍生物,无血无肉,所见所经的,不过是一场虚幻之梦,勿贪恋成痴,否则会比今日的下场更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