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不算病倒,据说丹草仙医检查过了,并没有什么病症可寻,然而,南泽确实躺到了床榻上,模样恹恹,一夜之间虚弱了不少。

冷真有些不可思议,轻而易举地将楚赤暝全身经脉挑断的龙三太子,竟无缘无故地落了这样的下场。

初闻消息时,她心底一阵渺然的痛,却仿佛隔着什么,愈加地遥远了。

想来,离拒婚,离那一巴掌,不过是隔了整整两日而已。

“龙三太子。”

她不由得怔忡,五百年前,他将她从海水中救出,她不顾腹中飞快涌出的水,一遍遍呼唤着他的称讳,带着满满的希冀和热切,而今吐出这四个字,就只有透心凉和空落。

她仍是担忧他的,只不过再也不会去争取罢了。

兴许他最不希望的,莫过于她出现在他眼前,前日她傻傻地又去验证了一次,带着耻辱和痛苦回来。

她觉得,是琉珠的死对他打击太大的缘故,才使他倒下,然而,他明明是七名龙族儿女中最坚强的,为何只有他倒了?

寝房帘被撩开,冷真心事重重地走了进去,楚赤暝正靠着垫高的枕,稍微侧过脸,依然含笑看她,“我记得今早好像听到你向珞瑶女仙君打听仙元迅速凝聚的方法,不用了。”

冷真坐到榻边,端起那一碗温了的银耳莲子羹,“你是担心仙元凝聚了,我赶你走么?”舀起一勺来喂他,“或者你在这里长住,或者我跟你走,羽漱仙山也不错。”

楚赤暝喉咙动了动,一动不动地注视她,眸中星芒烁烁,“你这样说,我很高兴,唔,问到什么没有?”

冷真用罗帕将他嘴角的汤痕拭了,“没有,大概只能等到千年以后了。”

“那也好。”楚赤暝反而有些释然,“如果有的话,我真担心是冒险之事,连累了你,那样的话,我也不会安心。”

冷真抚了抚他的胸口,“少说些话,羹凉了,可就没味道了。”

她一勺勺喂他,一次次耐心地为他试嘴边,他那样暖暧深沉的目光,几乎将她吸了进去,最后一勺喂完,羹已是微凉,冷真起身,将碗置于靠墙的案上,又回到榻边,拿下垫着的其中一个枕头,“目前除了吃喝,你的事只剩下睡觉,等经脉接好了,可以跟我一道寻碧侨,可为我绘屏风。”

楚赤暝思忖一番,“我还能做一件事,全身上下不能动,不过,嘴能动。”

冷真斜觑他一眼,楚楚有礼的楚赤暝,近来是越来越不安分了啊!尽管如此,她还是俯下身,在他唇上落下一吻,本想蜻蜓点水,尽快去办正事,唇却被他含住,濡动辗转,柔中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坚决。

冷真只好依他。

为了避免碰到他的伤口,她手肘撑在榻上,唯独唇脸与他相触,楚赤暝艰难地抬起手,攀住她的肩头,呼吸渐浓,然而,他无法动弹,所有的渴望都集中在了嘴上。

“哎呀!”冷真痛呼,一下子起身,皱着眉头,手伸到唇上,拭下一抹嫣红的血迹,怨怒地注视他,“你……”

楚赤暝眼中的炽热飞快褪去,身体拼命向上抬起,然而,只是离榻一点,又重重地倒了下去,他愧疚地道,“对不起。”

冷真叹了一口气,楚赤暝也太不节制,她以后定然是承受不了了,善解人意地道,“咳,你忍受了七万年,我明白那滋味不好受,不过,现在嘛,得先将伤养好。”

楚赤暝一挑眉,“那意思是……”

冷真赶紧将被子拉盖到他身上,“我困了,回澜雪阁睡个午觉先。”

楚赤暝无奈地笑了笑,“好。”

冷真没有回澜雪阁,出云佚殿大门后,直直去了辰沐海。

清晨,她按时为楚赤暝洗脸梳头,珞瑶仙子和央胤仙君过来探望他,一同出门到院中,她将揣着的一桩心事提出来。

母君和父君对视一眼,珞瑶仙子示意女儿随她到姬翎大殿,品了一口茶道,“有是有,不过,就算合我们三人之力,也不可能做到,虽然希望楚赤暝仙君尽快凝聚起仙元,我与你父君,也从未提起。”

冷真的心头蒙上一层阴云。

央胤仙君问,“你可知,西部有一座望君山?”

冷真想了想,“据说是一座隐形山,虽说看不到,但大凡经过那里的仙人,都会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卷入,从此消失。”

珞瑶仙子神色凝重,“是被吃掉了,望君山是噬仙兽力量之源,噬仙兽正是由那里孕出的,山上还有什么可怖的凶禽异兽存在不得而知,但独独噬仙兽就足够令仙人胆战心惊。”

央胤道,“二十万年前,望君山珏磬仙君仙化,仙元凝化作攒元珠,望君山顶延出一个龙口,衔的正是这颗珠子,倘若服下的话,仙元尽散的仙人便会凝聚起仙元,不但如此,仙力还会增强许多。”

“其实,不少仙人葬身望君山,并非意外,正是冲着攒元珠去的缘故,不然,明明知道望君山的位置,为何偏偏从那里经过?”

冷真的眉头凝成了麻花,“那要如何才看见望君山,入得望君山?”

珞瑶仙子疑惑地道,“我和你父君与你讲这些,正是告诉你别无它法,只能等待千年之后,望君山就是能看到,也入不了,除非葬身其中。”

冷真乖巧一笑,“女儿当然不会白白去送死,只是想补一下六海千山地理学识,说说也无妨。”

央胤玩味地扫她一眼,“用显隐镜便可以看到,这样的法宝嘛,造仙法器高手,辰沐海四龙子倒是有,不过,借来也没甚用处,望君山是一个专门吞噬仙人的魔窟,万万不可去。”

珞瑶半开玩笑半担忧地提醒,“要是你犯傻的话,为了救你,我与你父君得义无反顾地赶去,碧侨就无人可寻了。”

冷真又是发誓又是承诺,并说后悔听了这一番话,虽然让她补了地理常识,但也害得她又是起誓又是承诺,实在是得不偿失。

然而,珞瑶与央胤并不知道,自打她听说有方法时,便已经决计要去救,不管有多么凶险,不管是不是一靠近就被吞噬得血骨无存。

她就是这样的人,一旦爱上,便会奋不顾身,一旦放弃,便再也不会回头。楚赤暝沮丧地对她说他是废物,原来他也有计较的一面,他要的尊严,她可以给。

除了龙三太子的寝宫在东侧,其他龙子公主的寝宫都建在西侧,冷真可以轻而易举地避开他的视线,倒不是说她有多决绝,毕竟他是因琉珠和冰漩仙子倒下的,与她这个外人并没有多大干系,也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病,静心休养十天半个月,气色该会好起来了。

她十分愧疚,不该一时冲动,摔了他的碧玉箫。

为了不让人发觉,她无声无息地放倒守护各个关口的虾兵蟹将,顺利摸到四龙子的寝宫外,正要进去,忽然听到两个人在谈话,内容似乎与南泽有关,她心稍微一提,停下脚步,将隔墙耳贴到了墙上。

“三哥这样确实不是个办法,身体只会一天垮似一天。”四龙子叹息一声,“冰漩逝去,他本来心病就深,琉珠也不在了,这……”

“我有一个好法子。”是七龙子涟司的声音,“四哥你不是什么都会造吗?造一个冰漩的话,想必也能够以假乱真,三哥的病大概就会好转了。”

“咦。”南阶奇怪地道,“为何不是造琉珠?”

涟司声音低了下去,“八妹才刚刚离去,不现实,况且,叫我们与其他兄姐看了,也会伤心不是?”

“也是,也是。”南阶唏嘘道,“不过,我倒是觉得,造一个冷真仙子或许情况会好一点。”

冷真心一惊,手按上心口,然而,却并没有太多期待。

一次又一次的打击,已经消磨了她曾经满满的期待。

“那可不行。”涟司惊诧地道,“恐怕三哥的病会更重了,与三哥上瑾莱仙山的时候,我有意提到楚赤暝仙君试探,被他瞪了几眼,以为他是对冷真仙子有心思,他看到假的冷真仙子遗体时,一脸悲伤,额,几乎要落下泪水,结果却是在演戏,引冰焰海前来,好替咱老父偿还了那笔债,你想啊!凭三哥的聪慧,如何会识不破一具假的遗体。”

又赞叹道,“不过,三哥也真是厉害,从一开始,设计得天衣无缝,冰焰海愣是没有瞧出破绽来,特别是抱着假遗体黯然神伤的那个场景,不知情的人,会感叹三哥对来冷真仙子用情多深啊!其实……”

南阶道,“这世间的是是非非,谁又说得清楚,我听守卫说,三哥昨夜呼唤冷真仙子的名字来着?”

冷真心没有再提,只是茫然,还有几丝恐惧,因为她知道,接下来听到的真相定然不好。

果然,涟司颇为遗憾地道,“我也听说了,三哥呼唤冷真仙子时,声音十分急促迫切,这种情况要么是爱得太深,要么是恨得太深,据说冷真仙子与楚赤暝仙君曾在辰沐海边戏弄过三哥,自然是痛恨之切了。”

南阶同情道,“既然如此,三哥也真是可怜,明明痛恨冷真仙子,为了还父王欠下的债,却还要一次次接近她,想必也是一种折磨,病倒跟这也有一定的关系罢。”

冷真顿生一种立即离开辰沐海的冲动,然而,想到全身经脉尽毁的楚赤暝,终究是忍住了,闪身到殿门外,轻咳一声,在目瞪口呆的两人注视下,面带微笑,毫不介怀地走了进去。

南阶和涟司的神色由惊讶转为尴尬,南阶忙向旁座打一个“请”的手势,“冷真仙子登门造访,寒舍蓬荜生辉,请座,请座。”

涟司放下怀中的银铠,手忙脚乱地去倒茶水,奉上茶盏的手微微颤抖一下。

冷真绕有兴致地看他一眼,大方地道了谢,接过茶盏,漫不经心地品下一口,置于案上,“仓促来访,还望见谅,冷真是想向四龙子借一样东西。”

南阶已经镇定了下来,在她身旁坐下,“噢?”

冷真答,“显隐镜,可否?”

南阶迟疑了一下,“借倒是没有问题,只不过,仅有的一面显隐镜昨日被三哥要走了,冷真仙子要么等我重新打磨好一面,几日后来取,要么向三哥借一下,如何?”

冷真怔住了,终究还是逃不过要面对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