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真一步步拾级而上.环顾一花一木.沒有一丝变化.手依旧被南泽握住.柔.却挣不脱.她惯性地不再作努力.只问.“这是真的瑾莱.”

黑袍衣角曳过阶梯.带起“窸窣”的轻微响动.南泽垂眼看她.“是真的.不过.你看不到家人.因为我为他们置换了一个虚景.就像在引痕殿房中一样.”

冷真想起.三日前.楚赤暝急切地在虚境中唤他.愤怒而无奈.再是十二日之后.南泽出境.后果不知会有多不堪.她一时茫然.心中隐隐担忧.

澜雪阁后院.第五扇屏风已经绘好.细腻的画风中透出一股大气.微风阵阵.墨香沁鼻.她不由得猜测楚赤暝是否就坐在紫荆木下的桌旁.把盏观赏.念着她.

南泽幽幽道.“今日蟠桃盛会.他不在的.”

冷真犹豫了一下.道.“你已经打不过他了.趁他不在.额.沒有守株待兔.让我留在瑾莱吧.你先避避.等仙力恢复了再出现.”

南泽凝眉看她.“你当我是懦夫.”顿了顿又道.“我就知道.回到瑾莱.你定然不愿走了.”

冷真揣测.南泽这般强硬.定然吃软的.她咽下一口口水.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仰首.水汪澄澈的眸子注视他.以糯到足以使人化作一堆泥的童音道.“叔叔.让我留在家吧.这里才是冷真应该待的地方呢.”

南泽怔了怔.她还沒來得及作出反应.他已将她抱起.在她耳边沉声道.“叔叔要你.”

蟠桃盛会进行了两个多时辰.已经意尽阑珊.

“啪嗒.”一声轻响.余光似乎扫到一点嫣红的颜色.楚赤暝唇边挑起一抹玩味的笑.摇摇头.将举起的瑶酿一口饮下.放下杯盏.道.“龙王大仙毕竟是有妻室的人.怎会被色迷了心窍.”

左边正是澳若海龙王任衿.一听此言.额头上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匆匆撩起袖子擦掉案上的鼻血.又拭了拭鼻下.低声道.“是那镜倾仙子实在太美了.咳咳.我只是一时走了神.可千万不要告诉内人啊.不然玉玺又要被她拿去摔了.”

楚赤暝抬眼看向瑶池.只一瞬间.镜倾仙子微颦展笑颜.仿佛春风吹散涟漪.浅雪初化.虽盛会已经到了尾声.舞仙皆有些倦怠.她却舞若开始时.长袖纤蛇缠柳般逶迤飞扬.空气被撩动若隐雪回风.灵动清新.众生皆寂.裸足一一点过荷尖.眉间的朱砂嫣红似血.与波光盈盈的眼眸一道凝视他.

他皱眉倒下一杯酒.饮下.苦味在口中漾开.若非镜倾一直幽闭在月孤域.早些对他如此.她或许会成为他的怀中人.只是.他不爱则已.一旦爱上便是永远.山无棱.至死不渝.

此生有冷真.夫复何求.

王母悠悠赞道.“今年的蟠桃盛会虽少了龙三太子.但镜倾仙子倾倒众生的舞姿.弥补了这一个缺憾.众仙赏得是怡心悦目啊.说罢.镜倾.你想要个什么赏赐.”

镜倾立于荷尖.敛襟施了一个礼.似乎犹豫了一下.道.“镜倾想.想要离开月孤域.”一双明镜般的眸子仔细辨着王母的神色.

珞瑶手中的紫纹细核桃已经变成了一个光溜溜的核.表情漠然.眼中却有些莫测.

冷真的这一场纠葛.不知镜倾牵扯进來又是什么样的局面.楚赤暝对冷真执著专一.正因为如此.事情才会更加复杂.

不过.镜倾仙子很聪明.她沒有直接请求王母赐婚.令楚赤暝厌恶.利于今后有机会步步深入.比妙郁要高明许多.

楚赤暝眉头狠狠一蹙.他知道女人一旦纠缠.定然十分麻烦.难不成.走了温良玥.來了镜倾么.

王母点头道.“月孤域冷清空寂.你一留就是几万年.无依无靠.心事无所诉.可真是为难了.既然不惯.便回到西宫别院吧.”

镜倾眸光漾烁.扫过楚赤暝平静的脸庞.情不自禁地跪下.施了一个重礼.“谢王母娘娘.镜倾來生结草衔环.必当厚报.”

座上的仙人们都不由得怔了怔.

王母娘娘叹息一声.“要是知道你如此渴望出月孤域.本宫定会早早了了你这一桩心愿.众仙还以为你是真的将月孤域当作栖身之所呢.”

镜倾歉声道.“是镜倾耐不住冷清.也盼着时常与诸仙击箸谈笑.合乐而歌.过悠然的日子.”

却不料.此一出.才是劫难的真正开始.从未有一天日子是悠然.

可算是挨到蟠桃盛会结束.楚赤暝与珞瑶一道下六海千山去.镜倾并沒有跟随.而是去了西宫别院打点.末了时.王母蔼声问在座的仙人可有对月孤域感兴趣的.大家都低了头.作一番倒酒欲饮的模样.王母只好命镜倾仍管辖月孤域.只不过许她任意出入的自由.

楚喻曼珠华.赤焰比桃花.只作今世暝.下生别相眷.

脑海中不断跳出桃林中撞到的那一首诗.楚赤暝神色很是黯然.并非说他对镜倾动了心.只是天定的缘分在蟠桃园中从未出过差错.恰恰遇到命中的那人表了意.一向是双双修成仙侣.鹣蝶情深.悠然快活.羡煞旁人.

冷真才是他的缘.他为何却又看到镜倾赠的情诗.

难不成.上天为他安排了两段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镜倾那一份.他不要.他会竭尽所能.毁掉.不留余地.

一种猜测在心中一闪而过.他不由得一惊.不.绝对不可能.不可能……

冷真还在辰沐海.被南泽强占着.楚赤暝闭上眼睛.拳头猛地一攥.微微颤抖.

恨.恨欲狂.却又不得不让自己保持理智.

乱.特别乱.他分明预感到.天宫月老是在与他作对.

白云不疾不徐地飘向六海千山.珞瑶道.“再是十二天.冷真便能出虚实幻境.她不过是人间十三岁的模样.龙三太子也算有德之人.断不会对她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楚仙君不必太过忧心.至于镜倾.躲着些便是了.”

楚赤暝苦涩一笑.“珞瑶仙子先行一步罢.我去办些事.”

红衣翩然一展.惊鸿般掠起.人已抵了天缘.仿佛一点朱砂.镶嵌在朗朗苍穹.转瞬消隐.无影无踪.

由楚赤暝御的云在半空停住.珞瑶微皱眉头思忖.轻轻一叹.含着无限惋惜的意味.

绝非只因冷真命素正对蓝色紫阳花.她有一种预感.楚赤暝怕是做不得瑾莱仙山女婿的.

仿佛有更深的缘由在操纵着一切.

月老正绕有兴致地透过堪界镜观天下天宫十八域以及尘世男女.案上置一本婚姻簿.一玉篓子的赤绳.有的已经相互缠结在一起.

宽敞的殿门霍然映入一派火红的颜色.月老迅速将堪界镜关掉.匆匆起身.那人移形换影般.很快便到了眼前.

“楚.楚赤暝仙君…….”

月老疑惑又惊讶.不知來人何意.再看楚赤暝的脸色.心中更加不安.

楚赤暝的目光落在厚厚的簿上.淡淡道.“无非是想看看.我的那一段姻缘.”

月老情绪稍微平甫.抱拳郑重道.“无论是仙界.抑或人间.姻缘皆是不可泄露的天机.不过.见着楚仙君如此急切.老身倒是可以透出半分.”

楚赤暝抬眼看他.“噢.”

月老打了一个“请”的手势.将他引向大殿旁侧落座.又命仙鬟呈上茶水.有些欣慰地道.“此处虽不宜打扰.但楚仙君也來得正是时候.仙君的那一段姻缘.已经开始有预兆了.”

开始有预兆.什么叫做开始有预兆.……

楚赤暝手一抖.几滴滚烫的茶水溅出盏外.

月老暗自高兴.阴霾一扫而光.楚仙君这是激动不能自己了呵.

却听得克制低沉的问话.“所谓的开始.是不是始于十年前.仙人一生长达几十万年.即便是已经进行了百年.千年.也可说是刚开始的.”

月老不解.“楚仙君恐是误会了.仙君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这几日应该可以判断得了.况且预示的那一段缘分已经很明显.”

“嘭.”

杯盏重重地落到案上.杯壁倏而延伸开无数裂缝.涓细的茶水渗出杯外.

侍茶的仙鬟低呼一声.后退一步.

月老落下的心再度提起.上下忐忑.“不知老身的话.是否得罪了楚仙君.”

身躯霍然挺立.红衣忽地张鼓而起.邪魅的风姿卓然绝世.只是杀死浓烈.仙雾源源不断地涌向前方.赤狐仙君死死盯着童颜鹤发的老者.一字一顿.“是你.安排的这一场姻缘.”

月老浑身轻轻一抖.在灼灼逼人的目光中难以逃遁.小心翼翼地回.“大千世界.不少姻缘确实由老身牵线.但也有一部分冥冥之中已形成定数.老身只负责记载在姻缘簿中.楚仙君的情形.正是后一种.”

楚赤暝心口一疼.手向月老伸出.“姻缘簿.”

月老又惶恐又为难地道.“楚仙君可是不满意这一桩姻缘.但既已命定.便只有接受.逆命而行.恐会伤人伤己啊.”

楚赤暝踉跄一步.另一只手按住胸膛.嘴角沁出一丝鲜血.仿佛是已强忍许久.忽然折向.扣住月老的脖颈.“将你方才化掉的姻缘簿给我看看.”

仙鬟尖叫一声.匆匆跑向殿外.楚赤暝指尖一点流光掠出.纤细袅娜的身躯登时倒了下去.

威胁上仙.触犯天条.该承受什么惩罚.他心中最清楚不过.然而.他什么也不管了.冷真是他的.只有冷真是他的.虽未过门.已是伉俪情深.凭什么要把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跟他扯在一起.

月老瑟瑟发抖.“天机不可泄露.望楚仙君多多体谅.好生珍重这一段命定的缘分.一般而言.命定的缘要比由老身牵线的要合适许多.两人也最为般配.只要楚仙君了结心中纠葛.便会拥有一段羡煞苍生的姻缘.”

楚赤暝心在滴血.手一紧.“姻缘簿.”

月老双腿几乎站立不住.苍白着脸.“那……那好.不过仙君看了.须得服下限遗丸.忘了入眼的内容.”

楚赤暝双目有些赤红.嘴角流露出一抹残酷的笑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