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夜色掩护,探险船悄悄地扬帆起锚,迅捷而有序的驶离非洲东岸的无名小港。喧闹了一天的港口已经进入梦乡,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有节奏地重复着縆古不变的韵律,“哗――哗――哗哗”。

岸边嶙峋的礁石后闪出一个矫健的身影,冲着船只离开的方向恨恨地跺脚叹息,旋即跳离岸边,刹那间地消失在海滩内侧的树丛中。

几匹骆驼冲出港口的小客栈,穿过绿洲直奔大漠方向,一路向北,向北,再向北。这是一笔大生意,远方的客人给足了价钱,负责打劫的强盗们焉能不竭尽全力?

站在桅杆上的邵云飞看到岸上那一连串迅速向北移动的火把,轻轻地笑了。一切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有人盯上了这支探险船队。对于久经沙场的邵云飞而言,面对敌人战斗并不比面对茫茫大海更可怕。敌人虽然凶恶,但是你总有机会判断出对方实力,然后就可以根据实际情况决定采用何种战术较为正确。而在茫茫大海中探险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下一次停靠的港口在哪,谁也不能预料隐藏在这一片安宁的蔚蓝后是什么。这也是探险船宁可舍弃充足火力而选择携带更多粮食的原因。

“通知舰队,注意保持队形,我们走自己的,这片大海上,没有人比我们更强”。邵云飞放下望远镜,冲着了望台大喊。

观察塔上传出嘹亮的唢呐声,气冲霄汉。墨一般纯净的夜色中,突然闪亮的红色信号灯分外夺目。二号舰、三号舰,货船,陆续传来回应,危机来临,大伙的士气反而更高,负责为船队断后的四号护卫舰竟然用灯光信号拼出了“谁与争锋”四字,博得各船水手阵阵欢呼。

“好小子,有你爹的风骨”,邵云飞又大笑起来,豪爽的笑声在夜空里回荡。海上遭遇战,,舰队里首舰和次舰由于要冲散对方阵型,受创的几率最大,作为断后的尾舰受攻击的机会反而小。这是邵云飞用血换来的经验,也是他安排冯子铭居中,郭枫断后的原因。相比元朝末年已经在随义军在海上纵横的邵云飞,冯、郭二人都应该算后辈,所以他必须保证二人活着回到大明,这些后起之秀是大海之子,也是今后大明远洋舰队的领路人。在邵云飞眼里,新政与守旧势力之间,两种思维模式之间的决战早已经开始,不知要持续多长时间,双方势均力敌,斗争不会在刹那分出胜负。这种情况下,谁培养的新一代年青人越多,谁越有取胜的把握。郭璞、武安国、曹振和自己都已经是老人,这个国家的崛起希望将在郭枫、武铮、冯子铭、姜烨这些年青后辈身上传承。

这支舰队一定要有船平安回到大明,至今跨越大洋突破阿拉伯人的封锁是唯一选择。本次航行,冯子铭和邵云飞非但发现了商人们期待以久的非洲南端,并且绘制了屹今为止整个东方最详尽的海图。这张海图带回国内,和以往的冯氏海图拼接起来,从中国的太仓港一直到非洲南端的云飞角,每一个港口的位置和水文地质材料都清清楚楚。与标记了纬度方位和海程的冯氏海图比,以往那些海图,无论它是中原人、南洋人还是天竺人绘制,只能叫做示意图,根本起不到冯氏海图这种可以用以决定航线的作用。眼下以中原保守的学者判断标准,非洲东岸那些无主港口只能算是不毛之地,可在邵云飞、冯子铭等航海者眼中,那里是黄金之国。控制了那些无主港口,从现在沐家占领的马六甲到木骨都束,整片大洋就踏在中国人的脚下。邵云飞不知道应该如何定义自己的时代,但他和冯子铭等人清醒地意识到,下一个时代必将是航海者的时代,一个国家的舰队能走多远,这个国家的繁荣就能走多远。驾一叶小舟冲破茫茫大海,第一个将东西方连接起来的人,将是整个时代的缔造者。

冯子铭感慨儒生们将武安国引进的希腊神话当作卧室娱乐读物看,将周无忧坚持的逻辑与推理方法当作笑谈,将伯文渊苦心翻译的西方哲学仅供批评用。而在邵云飞眼里,他分明看到的是,有人在看了,有人在关心了,有人在思考了。

中原的局势,就像眼前这片大海一样,总能在绝望中看到希望,所以才有先行者永不言败。这个希望也许不在一代人,不在两代人,就如武安国当年鼓励自己远航时所云,“什么时候东方文明真正敞开胸怀拥抱了和自己不同的文化,并且做到水乳交融,将其优点吸收进自己的文明中,什么时候中国就永远屹立起来,永远不会再有人看到这个巨人倒下。”

风平浪静,大海仿佛也在鼓励着这群勇敢的航行者,将最好的天气和水流提供给他们。直到第三天正午,才有水手冲进船长室大声报告“船尾七点钟方向发现不明帆影,速度很快”。

邵云飞抓起望远镜走上甲板,对方的船队离得很远,一时还分不清楚敌我,望远镜里只能看到地平线外偶尔跃出的帆尖,在日光下泛出点点金色。此刻阳光甚好,海天之间几乎没有半点尘杂,冯氏舰队如返航的大雁般排成一条支线,在篮兰宝石般的水面上划出一条漂亮整齐的白线,蔚蓝透明的海水泛着浪花沿着舰队切出的痕迹向两边散去,直到很远,才重新回归到寂静与安宁中。间或有五色斑斓的鱼儿受了惊吓,从水波顶上跃出,探头探脑地看看哪个不速之客惊扰了它们的美梦,然后不屑地摇摇头,重新回归一片碧蓝与洁白。

“十点钟方向转舵,注意利用风力,全速前进。对手来了,我们先让他消化消化粮食”,放下望远镜,邵云飞笑着吩咐。

一连串旗语打出去,舰队漂亮地在海上画了条弧线,航向由正东转向东偏北。北半球信风的作用下,横帆鼓鼓地涨了起来,速度骤然提高。约摸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地皮线外的对手也发现了探险舰队航向的变化,不屈不挠地加速追了过来。

“检查舰船情况,保持队形,傍晚之前对手没机会追上我们”,观察了一会儿,邵云飞又发出一串命令,将望远镜交给副手,伸着懒腰向内舱走去,边走边吩咐道:“我先去睡会儿,情况有变化时再喊我”。

了望塔上的值班者恶作剧地将邵云飞最后的话翻译成旗语发了出去,各船上又被激起一阵欢乐的波澜。在大海上和邵云飞捉迷藏,二十年来,还没有人赢过,水手们对自己的指挥官充满信心。

“是个难缠的家伙”,掩上舱门,邵云飞收起疲懒模样,于书案上摆开几艘舰船模型,险入沉思。

一场海战已经在所难免,从刚才隐约的帆影上来看,来船速度并不比探险船队慢,这说明他们载重很轻。阿拉伯船本来达不到和大明船队海上竞逐的速度,对手为了追杀探险船队居然甘冒无法回航的风险。是什么原因使这些视利益为上的阿拉伯人如此疯狂?

探险船队携带的黄金?不对,区区这点儿黄金不值得拿一整支舰队冒险。海图,也不应该,阿拉伯人从陆地上可以到达非洲另一侧,他们并不急需这条未知航线。那他们为了什么,邵云飞百思不解。

正如邵云飞所料,日落十分,负责了望的水手在望远镜中看清了对方的旗号。三十多艘清一色的双桅杆三角帆阿拉伯战舰如恶狼一般赶了上来。这些战舰吃水非常浅,从高高探出水面的两侧船舷可以推断,穷疯了的阿拉伯海盗几乎没装补给,为了提高船速,他们采用了一切可能手段,舰队凌乱的队形中反映出船员的疲惫。

“这里是阿拉伯海,我们以真主的名义要求你,停船接受检查”,终于可以用肉眼看清探险船队的旗号了,阿拉伯舰队迫不急待地发出命令。

“脸皮够厚,当强盗都当得冠冕堂皇。这里是阿拉伯海,这里离最近的海岸也有二百里,怎么会是阿拉伯海”。邵云飞撇撇嘴,不理会对手的恐吓,比了几个手势给了望塔,让他们照着自己的手势回复。

“这里是中国人的海,请注意自己的举动”。探险船队用旗语打出回应。旗语本是大明水师的发明,随大明商船的脚步传播到世界各地。

“疯子”,阿拉伯舰队的旗舰上,提督穆罕默德嘀咕了一句,这个月接连遇到了几拨疯子,就连他自己也跟着变得不正常。先是一个从来没听说过的阿拉伯兄弟国家派来使者,以膏腴之地为赏金,请沿海各国舰队务必将一个大明探险船队劫下,并且点明了要一艘完整的护卫舰。后是各个受不了诱惑的国家蠢蠢欲动,大小舰队于海上如撒网一般往来搜索,没发现猎物前,已经有舰队之间互相先打了起来。最疯狂的莫过于眼前这队猎物,这伙传说中的航海者居然打破常规,意图横穿大洋。那片海域是好穿越的么,历史记载中,从来没有一支船队曾成功挑战过那里。海妖,幽灵船,食人雾,传说中最邪恶的魔鬼就隐藏在那等待猎物的光临。

“中国离这很远,这里是阿拉伯海,停船,否则后果自负”。双桅杆三角帆战舰上,气晕头的阿拉伯水手按照长官的命令再次发出警告。全速追杀了三天两夜,所有人都疲惫到了极点,如果今晚再不将大明船队拦下,继续追逐下去,舰队连返航的物资都不够,所有人都要成为鲨鱼的点心。

探险船队看到了阿拉伯人的要挟,不慌不忙地给了对手一个骄傲地答复,这个答复让所有阿拉伯人铭刻于心:“海疆在舰炮的射程内,这里是中国人的海,返航,否则后果自负”!

“海疆在舰炮的射程内”,这句话有道理,穆罕默德点点头,于航海日志上记录下这句话。他对东方的了解不多,对大明的了解还停留在十几年前那支世无匹敌的舰队上,所以今天面对比己方实力弱得多的探险船,穆罕默德依然无法摆脱当年的恐惧。(新书家园已经三十五万字,欢迎品尝)

十四、五年前,作为海盗船队的小头目,他已经领教过大明舰队火炮的射程。那时候,靖海公曹振率领舰队纵横海上,整个阿拉伯海沿岸各国舰队无人敢出来迎战,只能签订城下之盟,任凭满载财富的大明商船自由地在从这片海域踏上归途。如今,阿拉伯人的造炮技术已经提高到和先前不可同日而语,曾令人胆战心惊的大明舰队却无暇西顾,听人说,那个雄踞东方的国家马上就要自己内部打起来,很有可能在此次内乱后,它就要被归并到真主的旗帜下,万劫不复。

这是真主赐与的机会。到东方去,征服那个国家,趁着他们自己流干了自己的血液。两个月来,几句话在阿拉伯海岸流传。

遥远的东方,有一个迷一样的国家,富庶到遍地都是黄金,可偏偏有人冻饿而死,他们的国王从来对此不闻不问。

遥远的东方,有一个强大的国家,他们的军队纵横宇内,可从来不会因为死几个百姓怒而拔剑。

没有国家在后边支持,自己怕眼前这支大明探险船队做什么。没有国家在背后支持的百姓只能乖乖受人劫掠。战旗在阿拉伯战舰上缓缓升起,桅杆顶端,一面面弯弯的新月呼应着斜阳的余晖。

在乌云般从卷过的阿拉伯舰队正前方,大明探险船队如巨龙一样破浪前行。桅杆顶端,战旗无惧地升起,一轮旭日,一弯晓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