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已经以养病为由,搬去了养心殿,服侍他的宫人自然也都跟过去了,乾清宫这边留的人不多,偌大的宫殿显得极为空旷。

死一般的寂静中,只有几人的脚步声在回响,尽管还是在白天,但也让人感受到了一股毛骨悚然的气氛。

冯保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但从没有象此次这般不安,走走停停了一阵子,他终于忍不住问道:“刘兄弟,怎么样?有发现了吗?”

“着什么急啊?这才逛了一半还不到,至少得都逛完再说。”刘同寿正在凝神观察,一时反应不及,答话的是沈方卓。

“逛完……”冯保翻了个白眼,他跟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算是彻底没话说了,搞清楚状况好不好?乾清宫八成有鬼,自己这一行人不一定什么时候就跟鬼撞上了,不过,撞鬼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找不到鬼,就得去面对一个比鬼还可怕的角色……

“刘兄弟,那个香炉,小心……咳咳……”

被沈方卓分了一下神,冯保转过头的时候,却见刘同寿奔着一个大香炉去了,他脸色大变,急忙出声阻止,却没想到刘同寿一手捏着鼻子,一手用力的晃动起香炉来。冯保结结实实的吃了一鼻子灰子,咳的气都喘不过来了。

好半响缓过了劲,冯保不无幽怨的问道:“咳咳……我说,刘兄弟,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他真心想不通,一直表现得很睿智的刘同寿,为什么突然做出这种顽童办的举动来。要说他晃动香炉,是想找什么东西的话,为啥自己被呛到后,他又饶有兴致的观察自己的脸色呢?

刘同寿也不答话,盯着冯保看了又看,最后很失望的摇摇头,同样幽怨的叹了口气:“这香好像没啥门道,就是普通的香……”

“啊?”冯保愣了一下才回过味来。一时间也是哭笑不得,合着咱就是个实验品啊。

“兄弟有所不知,皇上斋醮的时候。旁边是不要人服侍的,只有邵真人他们在。这里点的,都是上好的檀香,一般人想闻还闻不着呢!而且……闻香闻多了。还能闻出鬼来?这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呢。”

“怎么不能?”刘同寿撇撇嘴道:“能让人见鬼的香多着呢……”

他没尝试过,但后世各种有特殊效果的香料多着呢,应用范围最广的就是催情的,能让人产生幻觉的虽然罕见,却也是存在的。

见他说的煞有其事的。冯保讪讪的闭了嘴,不过心中还是很纳闷。他入宫之前,也曾看过道士做法事,进宫之后,更是有幸瞻仰了几次道门第一人的风采,刘同寿跟那些人的套路,完全就不一样啊!

与其说是抓鬼,还不如说是差人办案。或者泥瓦匠盖房子搞装修呢。

这不。摇晃完了香炉,他又奔着柱子去了,又敲又打的,好像在怀疑那里有什么机关似的……

冯保很想提醒小道士一声,虽然进宫时用了这么个借口,但刘兄弟你也不要太入戏了吧?不过想了想。他最终还是没开口,一则他听过刘同寿的事迹。多少有些信心,另外……

他不着痕迹的向四周张望了几眼。果然,在那几个阴暗的角落里,他发现了几道闪烁回避的目光。要不是黄锦事先提点过,以冯保的阅历,还真就留心不到这些。

罢了,还是任刘兄弟作为吧。冯保暗自叹了口气,说不定刘兄弟就是发现了这些盯梢的,所以才故作姿态,等没人的时候,就会施展真正的手段了。

不过,不是所有人都像冯保这么有耐性的。

随着情报的传递,养心殿很快就传出了一声低沉的咆哮声!

“他到底在干什么?又把朕的乾清宫当做了什么?”长期窝在宫里当神棍式宅男,嘉靖的脸色一直就不怎么好,此时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苍白的吓人,语气中饱含的怒气,更是让人胆战心惊。

没人接话,所有人都佝偻着身体,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吸引了皇帝的注意力。在这些资深的宫人眼中,刘同寿的胆量,是属于无知者无畏那个范畴的,他根本不知道皇帝有多可怕,他根本就不讲理的!

“黄伴,你给朕说说看。”没人回答,嘉靖的怒气得不到宣泄,于是他开始点名。目标最大,离得最近的黄锦当仁不让的中了彩。

“回万岁爷……”黄锦紧紧皱着脸,把一张胖脸挤得跟个大号的肉包子似的,他心里已经开始后悔了,早知道,就应该考量一下小道士的手段,再跟皇上提起,至不济,也要对个口供啊!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自己果然是贱皮子,消停日子一过久了,就完全没有警惕心了。

“刘小道长先前不是启奏说,要替万岁爷把寝宫拾掇一下,变得更加舒适吗?以老奴看来,说不定,他是打算把两件事一起办了吧……”黄锦小心翼翼的说道。

就算不看在刘同寿许下的好处,以及干儿子冯保的面子上,这件事终究也是经了他的手,关系是怎么也撇不开的。而他主张让刘同寿试试,也是出于忠心,就算他旁敲侧击的说两句好话,后果应该也不会太严重。

何况,他很清楚,以皇上的性格,他清楚无遗的将愤怒表露出来时,往往并不是他怒意最盛的时候。皇上真的要翻脸杀人,才不会拉着自己说这说那呢,直接挥挥手,就让卫士们去拿人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视人命如草芥,修仙的,都是这性情……

“两件一起办了?三天时间?哼,年纪不大,心气倒不低。”

随着嘉靖一声冷笑,殿内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皇帝不张嘴,张嘴就杀人!

黄锦的一颗心也是悬了老高,好在这次皇帝的耐性还算不错,话锋一转道:“罢了,先给朕盯着吧,看看他最后能搞出什么名堂来。”

“老奴遵旨。”黄锦在额头上抹了一把,湿漉漉的都是冷汗,他知道皇帝不满的来由了,千不该,万不该,小道士不该擅动皇帝的斋醮用具!

说不得,他要亲自去提点一下了。

……

“什么上虞小仙师,真是徒有虚名,望气观色一概不用,到处敲敲打打算是个什么门道?难道他想把乾清宫拆了重建不成?哈哈。”

刘同寿直愣愣的闯进了宫,要说陶仲文一点都不担心是不可能的。不过,得了乾清宫的消息后,他一颗心却是稳稳的落回了肚里。

帮他传递消息的,是邵元节在宦官中发展的内线,虽然不懂道术,但人却很机灵,一张巧嘴把刘同寿的行为举止形容得活灵活现。通过他的描述,陶仲文虽未至现场,但却可以确认,至少在风水堪舆上,刘同寿是纯粹的外行。

“陶师弟切莫轻视了他,此子出身有异,所学更是驳杂,虽不通易理,不识天数,但每每却有惊人之举。不但震惊当场,即便我等行家里手事后推演,也难窥得其中玄虚。就如他在杭州示之于众的清心符,还有搅乱余姚的那件事,说来惭愧,为兄至今仍未摸到半点头绪。”

大喜过后,邵元节显出了道家高人的本色,他捻着长须,沉吟不已。

“他的确有些手段,若不是处在这等情势下,我等大可坐下来,谈道说法,互通有无,也不失为人生快事。不过,邵师兄,你有没有注意?那小道士的手段虽神奇,但他很少正面解决问题,而是喜欢兜圈子,兜到他擅长的领域后,这才图穷匕见。”

陶仲文悠然一笑,不无得意的说道:“就如今次,他也是假托了堪舆风水之名,行驱鬼之事,除了要避讳皇上的心情之外,未尝不是想另辟蹊径,呵呵,他转移注意力的手法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

“原来如此……”邵元节仔细想想,还真就是这么回事,心下也是暗叹,自己果然是老了,居然连这么简单的障眼法都没看明白,枉自修了大半辈子的道。

他也是从善如流,当即追问道:“那,陶师弟可有对策?”

陶仲文微微一笑,从容道:“他的手法简单,应对起来也不难,只须提醒皇上,小道士可能会……”

邵元节也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当即起身道:“好,贫道这就去面圣。”

“慢来,慢来,”陶仲文一把扯住老邵,低声提醒道:“师兄却是糊涂了,以皇上的性子,你若是出了面,难保不起反效果,说不定皇上还会质疑你我的用心,认为咱们拿圣驾的安危做争宠的工具呢!”

“陶师弟提醒的是,那,你的意思是?”

陶仲文神秘笑笑,往南面指指:“师兄莫要忘了那些人,先前他们既然拜托上面,让咱们设法阻止小道士面圣,那现在,咱们只需提醒他们一下就行了。”

“如此甚好。”邵元节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