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原苍鹤一出口就是一通地道的汉话,着实令明清舞和李柔儿感到惊诧。慕凌玄倒是不怎么奇怪了,这些年来中原的外国人很难不会汉语。

出自天朝上国的优越感,这年头的中国人是不大愿意学习外语的,毕竟要外国人都来学习汉语,才能充分体现天朝上国悠悠文明的强大。

“神原先生真是神目如电,一眼就瞧出我的底细来,我很是无奈啊!”慕凌玄有点自嘲道。

神原苍鹤微笑不语。

淡雅高古,如水流形,遗世独立,却又是一举一动中不失皇者风度,这是神原苍鹤给人最真实的感觉。

“人淡如菊,心素如简。神原先生该当如是。”明清舞敬仰道。

不管是哪国皇族,皇族中人难免不争权夺利的,但像神原苍鹤这般完全放得下,过着闲云野鹤生活的人,实在少之又少,至少明清舞是生平仅见的。

“玉壶买春,赏雨茅屋。坐中佳士,左右修竹。白云初晴,幽鸟相逐。眠琴绿阴,上有飞瀑。落花无言,人淡如菊。书之岁华,其曰可读。”神原苍鹤道。

“神原先生也读过此诗?”明清舞微微一讶。

神原苍鹤笑了笑:“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博大精深,其风不拘一格,其意悠悠深邃,‘人淡如菊’一词就出自典雅篇。”

“看来神原先生对我中原文化还是很有一番研究的。”慕凌玄笑道。

“中原文化鸿海浩大,东瀛人心向往之,我也是不例外的。”神原苍鹤承认道。

“刚才老衲静坐之时已经感到三位向木竹屋走来,但却只听到了两人的脚步声,便知其中一人的轻功已非世人所及。落地无声,不留痕迹。慕公子,你轻功之高,不敢想象。”这时慧空禅师叹道。

“慧空大师过誉了。”慕凌玄道。

而后,慕凌玄的眼睛转向神原苍鹤,恭敬说道:“神原先生,晚辈还有一事不明,还请不吝赐告。”

神原苍鹤眯眯眼,微笑道:“慕公子可是不明白为何之前看不到我。”

“不错。这种感觉着实瘆的慌,比起杀气还要让人不寒而栗。晚辈从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慕凌玄点头道。

神原苍鹤微微颔首,释疑道:“太阳依旧高高悬在天上,只是被云雾遮掩了去,要想看到太阳,唯有把云雾拨开。刚才的情况,如出一是。你看不见我,感受不到我的存在,不是我不在,而是你不在,是你的心不在。”

说到这里,神原苍鹤微微顿了顿,极是认真地看了眼慕凌玄,继续解答道:“静坐实则静心,与提高内力无关。之前慕公子心神不宁,自然是瞧不见我。这种一虚一实,在茶道中叫做间。而在我们东瀛武道中叫做间境。”

慕凌玄有点不解,道:“间境?”

神原苍鹤点点头,道:“间,是一个动作和下一个动作之间有意的稍作停歇。不同程度的停歇,表现出的感受也是不尽相同的。但‘间’不是被某种条件规定

所成的,而是一种对事物整体感知后,在动态和静态之间找到一种快慢自如的感觉。这种间的境界,用到武道中,能使自己在彼方处于动态中隐藏。要想破解,唯有静心,让身体由内到外处于静态方可感知。”

“一动一静,收放相随。高,真是高。东瀛忍术,想必也是这般了。”慕凌玄赞道。

神原苍鹤道:“不错。只是忍术的最高境界才是如此。修为不足的时候,只能借助周遭的环境作为隐身之法,此乃遁去其形,末道也。只有遁其神,把自己化为天地一员,才能叫做真忍。”

“原来是这样。”慕凌玄明了道。

“这间的文化,是我东瀛特有一绝。我们东瀛人无论做什么事,都会适度顿下,体味间的美,间的意韵。”神原苍鹤道。

就在慕凌玄和神原苍鹤相谈甚欢之际,一旁的明清舞则抬头扫看木竹屋。木竹屋简约质朴,器具寥寥,真是少的可怜。但木竹屋里挂着的一幅字不禁令明清舞眼前一亮。

明清舞边看着这幅字,边浅吟道:“谯橹年来战血干,烟花犹自半凋残。五州山近朝云乱,万岁楼空夜月寒。江水无潮通铁瓮,野田有路到金坛。萧梁帝业今何在?北固青青客倦看。”

慧空禅师其实早就注意到了明清舞的举动,这回见到明清舞浅读此诗,呵呵笑道:“明姑娘也识得这首诗?”

明清舞看了看慧空禅师,带有疑问地点了点头:“是的。这首诗是名动天下的道衍大师年轻时作的。慧空大师这里怎么会有他的书法?”

慧空禅师笑道:“呵呵。道衍也算是老衲的师兄。他虽然身居高位,但闲暇之时还是会来这木竹屋与老衲畅叙,这幅字就是他亲笔所书。”

“这还真是没想到呢。”明清舞道。

“倒是明姑娘这般年纪便知道这首诗很是让人感到意外。”慧空禅师道。

“啊,哦。那是因为家父认识道衍大师,这首诗是家父告诉我的。”明清舞道。

只是明清舞在回答的时候,表情有那么不太自然。

慧空禅师呵呵一笑,笑却是无语。

道衍和尚,真名姚广孝,是中国历史上最出名的和尚之一。他是明成祖朱棣的绝对心腹,与郑和并为发动靖难之役的主要策划者。在扶植朱棣登上帝位后,担任僧录左善司,又加太子少师。俗称“黑衣宰相”或“大明帝师”。

一旁的慕凌玄和神原苍鹤两人在听完明清舞和慧空禅师的对话后,继续论话。

“慕公子,可知‘武’字何解。”神原苍鹤道。

“止戈方为武。只是这‘戈’字的一撇却没有添上。意思虽然是要化干戈为玉帛,但过程不能完全丢弃暴力,适当的时候,暴力也是求和的一种手段。”慕凌玄道。

“见解有些不好听,却也无从置喙。哪里有分歧,哪里就有矛盾。孟子说‘勇者无惧,智者无惑,诚者有信,仁者无敌’。老子说‘夫唯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争就表示难以温和,

争就表示不排除使用暴力。要想做到仁者无敌,必须做到不争之争,放下虚名浮图,做好本分之事,才可走在康庄之衢上。”神原苍鹤道。

“啊。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神原先生,中原和东瀛难道不是如此吗?”慕凌玄深有意趣地笑了笑,目光直逼神原苍鹤。

神原苍鹤浑不在意,他目光坦坦的与慕凌玄对视,淡淡一笑。这一刻,神原苍鹤这位无敌于东瀛武坛的皇者在十几丈之内所散出的绝世气芒时有时无,漂浮不定,令在场之人为之撼惊。

慕凌玄虽然不太喜欢东瀛人,但还是对神原苍鹤这种身具皇者风范气质的人心悦诚服。

神原苍鹤上位者的气场,都体现在了这一平淡的笑中,体现在了这一平淡出奇的目光中。这才是真正的可怕,真正的至强者风范。

心胸坦荡磊落,为人光明正大,浩然天地,这才是仁者无敌。

神原苍鹤轻轻颔了颔首,平静地说道:“我不是东瀛天皇,更不是幕府大将军。我只是一名平凡的武道家。国与国之间的大事不是我所管,我也管不了。但是,守卫东瀛皇族和整个东瀛子民的生命才是我的职责。谁要是来犯我东瀛,我手中之剑,从不留情。”

“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我的剑,也绝不容情。神原先生,我们岂不都是同道之人吗。”慕凌玄也微笑着回应。

暗战,平和中伴着丝丝激烈。语言的交锋,两个互为邻国的武者,这一短暂的时刻,在国家的层面上进行气场博弈。

尽管慕凌玄的实力较之神原苍鹤相距甚远,但输技不输人,中华武者不卑不亢的风骨还是令这位东瀛皇者刮目相待,赞赏有加。

尊重,不是别人赏赐的。唯有自我争取,才能得到他人的尊重。

“对了神原先生,您刚才说到的‘武道家’一词很新奇独特。”明清舞道。

“‘武道家’是我们东瀛人对武者的最高称呼。习武人通常叫武者或武士,但武者也是有差距的。武道,是世间万道中的一道。武者,只有以武入道,化万道于武道,以武道融万道,走出自己的风格,成为一代宗师者,才够资格称为武道家。”神原苍鹤道。

“神原先生的意思就是说要有自己的武道思想喽。”李柔儿终于开口说句话了。

神原苍鹤道:“二位姑娘的武功还是有些低薄,我现在多说无益。武者走到了那一步,自然就能明白。譬如说慕公子,对吗。”

慕凌玄点点头,道:“神原先生慧眼如炬。我的道就是宇宙万物。‘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诸星恒在,云化万象’便是我的武道精神。”

慕凌玄毫无保留,一句话足以道尽自己的武道真谛。

“好!好个‘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诸星恒在,云化万象’。师法宇宙苍生,无拘无束,处处皆学问,处处皆老师。阿弥陀佛!慕公子当真是旷世奇才。”慧空禅师双手合十叹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