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办公室的窗户能够看到楼下的人群越聚越多,如果不是有那扇坚硬的铁门在,恐怕这些人就已经冲上来了。

田野站在窗户旁边看着底下黑黢黢的人头,有点恐惧,又有点气愤,早知道今天就不来了,平白惹到那么大的一个麻烦!但转念一想,还好他来了。这种事儿要是闹到媒体上,恐怕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阳光炙烤着楼下那片光秃秃的水泥地,人群周围好像冒着丝丝热气,腾起了白色的雾。一群年轻的男人就地取材,有的拿着工厂里的钢管,有的是一条木质的凳子腿儿,还有几个挺着肚子的孕妇站在他们身边丝毫不怕被谁碰到——她们站在这里,也许才是男人们的天然屏障,因为怕闹出人命来没有谁敢去动她们,但是作为昔日同事的男人们,则可以毫无顾忌的随时向大门里冲。

这样的阵仗,恐怕没几个人会看了不怕吧?

田野盯着楼下看了几分钟,突然听到有个好听的声音问道:“陈总,你就由着他们这些人站在下面闹?别人还好,那几个孕妇要是出事了,你们公司的形象就全毁了。”

她说话的时候就俏生生的站在田野身边,一头干练的短发将她的眼睛衬得特别大。回头时,那几缕发丝扫到她的脸上,让她吹弹可破的脸颊显得更加俏丽可人。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里有些嘲讽,还有某种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可思议来。被这样的漂亮女人嘲笑,是个男人心里都不好受。

陈总在屋里急的到处踱步,眼看着前来视察的市委办公室副主任以及帮他处理过多起纠纷拯救过他好几笔巨款的年轻女律师都和他一块被困在了这个二十几平米的办公室里,他的火气就蹭蹭的往上蹿:“都反了反了!这群人就是一帮流氓,土匪,无耻败类!”

女律师满脸的不认同:“陈总,你嘴里说的这些流氓败类,有的人在48小时前还是你的员工。前几天有人去我的律师事务所堵我,差点把我的门面砸了,带头的人说我助纣为虐,说你们这边人事部的人告诉他们公司的劳动合同都是我们所经手的,所以是我在帮你钻法律的空子,弄了些糊弄人的条款看着他们上当。还说什么试用期内做高危作业,试用期满就把人家炒了这种事也是我这个无良律师的主意,你说我冤不冤?瞧瞧我那里被砸的呦,陈总,你是不是也得想法子补偿一下?”

陈总一愣,脸色变得更难看了:“反了天了!还嫌事儿闹的不够大怎么的?!竟然跑到你们律师事务所去了?”

女律师不屑的轻哼一声,好像对陈总的所作所为也不是很满意:“今年的顾问合约还是不要续签了吧?我怕再为您服务一年,就真的人人喊打了。再说你们公司的劳动合同那是多少年之前的事了?推卸责任推到我头上来可不地道吧?”江染染虽然是个女流之辈,年纪也不大,可人却精明的很。平白无故的有人打上门来,她不问清楚就吃哑巴亏?这怎么可能?

“江律师,你可别冲动!这件事我会严肃处理的。”陈总急了,连连解释道:“不知道是哪个嘴碎的怕挨揍才会跑去胡说八道的,我们真的没有把责任都推卸到你们律师事务所头上的意思!续约的事你要是不想谈咱们就押后几天再谈,先解决眼前这些破事儿,你看行吗?”

江染染没理他,老神在在的端着杯子喝茶,动作优雅的像是在高级咖啡停里品尝伯爵红茶似的,可惜她杯子里真正泡着的是自备茉莉花,没那么高级。

田野一直没说话,可毕竟是市委办公会的人,陈总已经做好了会被罚上一笔的准备,这会儿硬着头皮说道:“田主任,你看这个事儿……”

田野摆着一张公事公办的脸,好像皱皱眉头都能把陈总碾死的样子:“这个事影响不好,我已经知会了市委的其他同事,会有人来协商解决,但我不能确定来的会是谁。”

陈总眼睛滴溜溜的一转,不知道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你最好端正自己的态度,妥善的把这件事解决掉。”眼瞅着陈总那脑子里指不定又出什么鬼主意呢,田野心里就泛出一阵的不高兴,总觉得这个人不会看眼色,不会顾大局。他还肯和这姓陈的废那么多的话,还不是看在这个小破公司有点用处的份儿上?现在章市长人不在雁门市,留下的那位想要整治一个有问题的企业那不是动动嘴皮的事儿么?

陈总的脸上阴晴不定,憋着不说话。

有江染染这个外人在,田野不能将很多话说的那么明白,但是他秉承的解决方案很简单,那就是要快:“今天之内必须解决。”

陈总看着田野拿乔的这个劲儿,心里狠狠的啐了一口——不就是个爬了市长千金床的小白脸么?有什么能耐!老子年轻个二十几岁,谁是章建军的女婿就另说了!火烧不到自己眉毛上他自然不担心,这个事儿想要那么快解决不是不行,他得狠狠的放血!他在外人面前愿意让别人觉得他是谁的狗,可真惹上事了,那些爷爷祖宗们一个都不会保他。解决问题是需要花钱的,这笔钱可绝没有什么政府拨款顶着!

江染染看着这两个男人磨磨唧唧的打哑谜,顿时大感无趣。他们这两个男人一个有权一个有钱,有权的那个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只要放个话就行,底下的那群人轻轻松松的就能得到安置了,而有钱的那个要是肯放点血,给人家一份儿干净稳定的工作要么给些补偿金,也能把这个事儿办的妥妥的。现在可好,有权的那个不说话,有钱的那个不愿意放血,可不就只能僵在进退两难的缝里没有半点法子。

今天这场冲突是怎么起来的呢?对,半个月前公司有两个小伙子突然猝死,医院查清致命原因是过劳死以及长期接触有害金属物质,这下可就给其他活人提了醒。

好多刚刚过了试用期就被炒掉的员工不少人都查出了血液重金属含量超标,一下就捅了马蜂窝。好在那几个女人要解决的都不是污染和过劳死的这个事儿,不然他们这边捅的篓子就更大了。

孕妇是多敏感的一个群体啊?要是让媒体爆出你让大肚子孕妇加班熬夜还接触危险物质,那全国的女性同胞一人一口唾沫就让把你整个厂子都给淹了。

“行了,陈总你也别为难了。”江染染站起来,放下手里的茶水杯:“我下去看看。”

陈总欲言又止,就是没说让她“别去”、“危险”之类的话。

怂,真怂!

江染染在心里骂了一句,面上还得带着笑。

下楼的时候江染染想着,其实大家都不容易,有钱人何苦为难穷人呢?他们手指缝里稍微流出些汤水就够人家全家吃喝了,偏偏还要那么计较。可他们从来没想过如果没有这些穷打工的,哪儿来他们这些个大老板?这就和那些看不起农民的人一样,他们就从没想过没有那些人的话他们吃什么喝什么?难道说想吃一口米饭自己去种,想吃一条鱼要自己去捞?

开玩笑么这不是!

光秃秃的水泥地上,阳光几乎能在地面上晒出几条裂缝来。院子里的两拨人还在对峙着,有几个大姐叫骂的嗓子都快哑了。

江染染没有请别人喝水的习惯,因为投毒什么的事儿万一真讹上你你有理也说不清。她是好意,奈何人心莫测。好在公司行政楼离大街远,不然这会儿指不定被多少人围着呢。

保安和年轻的工人拦着他们,以免这些人冲进行政楼里打了经理,揍了无辜的领导。江染染小心翼翼的走出来,她那身精致的白色小西装在一群糙汉子中间显得特别扎眼。

江染染清了清嗓子,说:“大家都冷静一下!今天大家的要求楼上的都已经听清楚了,你们要给他一个缓冲时间,毕竟咱们这么多人想要得到妥善安置也是一项大工程。还有那几个怀孕的大姐,咱们能先找个树荫歇歇么?您是不累,肚子里那个小的怕累。”

很快,带头的中年男人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投放在她身上,有人在人群里高喊一声:“她就是那个黑心律师!”然后哗啦一群人涌过来,不知道谁抓住了江染染瘦弱的胳膊一把将她丢进人群中,推推搡搡间,江染染那件名贵的小西服都被扯掉一只袖子。

不断有人叫骂着:“黑心律师!”

“臭女人!”

“还我们医药费!还我们工资!补偿!赔钱!”

陈总原本躲在办公室里不敢出来,本以为凭着江律师的三寸不烂之舌轻轻松松的就能把这群人劝回去,没想到这才一个照面江染染就被挟持了,都说下面那群人是流氓土匪了,偏要讲什么道理!哪儿有什么道理好讲啊!

陈总又惊又怒,田野也坐不住了,事态升级对谁都没好处,不想闹大的事还是闹大了。

江染染被人群围着,别人看不清她的状况,别人只知道那里三层外三层的都是暴民,江律师文文静静的和小白花似的哪儿受得了这群人折腾?陈总一出面,立刻被人拉过去揍,可不知是巧合还是怎么的,招呼在陈总身上的拳头都避开了要害以及容易落下明显伤痕的地方,但却每下都是往身上最吃痛的地方招呼。田野也被人抓了两把头发,扯的衬衣扣子崩开了几颗。

肖宸开着车直接到了这片空地上时正好看到江染染被那些工人围住推搡的样子,童佳期看见这阵仗,吓得有点不敢下车了:“肖宸你快去帮忙啊!”

“看看再说。”这个场景放在童佳期的眼睛里看着吓人得慌,可放在肖宸这里看却能看出很多门道来。温承也不是个吃素的,打小这个孩子就蔫坏,就是手不够狠所以才会经常受欺负。

这俩男人看着场中发生的一切,了然的对视而笑,有了一个共同的想法——那个穿白衣服的女人,有点意思!

童佳期越看越着急:“还愣着干嘛啊!那还有几个孕妇呢!万一孩子有个三长两短的怎么办啊?”

温承不知道自家四嫂是太善良单纯了,还是经历的事太少了。要是那几个大人真的顾念肚子里的孩子,肯定就不能这么折腾。钱什么时候来要不行,偏偏要铤而走险?

肖宸被自己女人那鄙视的眼神看得浑身难受,可看着田野被人抓的那么狼狈,他就想让童佳期多看一会儿解解气。

江染染被推到了人群后面,童佳期看清楚她的脸,怪叫一声“染染!”想都不想的就推开车门冲了过去。

肖宸怕她受伤,解开安全带也追了出去:“温承你别出来!”

“呃,啊!”他是挺想出去的,可惜这时候他一个书记出面会让这里的三方人马都下不来台。不过他在车里的好处就是能把局面看得更清楚,那穿白衣服的女人根本一个头发丝儿都没少,被人推来推去的倒挺像小孩子玩撞肩膀的游戏,这就很耐人寻味了呀。

温承摸着下巴,看着他英勇的四嫂,彪悍的四哥,还有那看着挺像小白花的女人,突然很想找来一捧瓜子吃吃……

童佳期不懂什么权谋,也不懂什么手段,她就知道那张脸的主人的确是江染染,虽然她不知道那女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雁门市,可眼瞧着江染染出事,童佳期怎么可能不管不顾的?

她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江染染身上,根本想不到那些失去理智的人会不会伤到她。那只带着老茧的拳头就要捶到童佳期身上的时候,肖宸的脚下动作一块,冲上前去硬生生的拦住对方的手用力一扭,只听“咔”的一声骨响,那八尺高的汉子立刻面色惨白的跪在原处,疼的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江染染被童佳期抓着,眼睛却没离开那个被制住的男人,心里暗叫一声糟糕。再一抬头,看到那张忧心忡忡的脸,她惊呼一声:“童佳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