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天气并不是寒冷,所以店家并没有摆出自己最招牌的烫热的酒来卖,当然,他们所谓的“招牌”酒本来就不怎么样。曹牧文又一次饮下后,便感觉有一种马尿的味道,若是再经过加热四处散发,境况不堪设想。还好的,现在可不是喝那个的时节,店家似是弄了些酸梅汤,绿豆汤之类的休憩解暑解乏的饮品来售卖,价钱很是亲民,亲民一般的小老百姓都可以无所顾忌的往嘴里灌。远远的,王守仁便注意到了这家他时有前来的酒家里已经有了不少人,便又起了念头,不如到这里来歇歇脚,毕竟这些日子军务繁忙,虽然时常从这里路过,但是已经好久没有进去一歇了。

王守仁吁了一声,一旁的曹牧文便知晓了,便也拉着缰绳,让马停下来。王守仁从马上下来后,便径直牵着缰绳,将其拴在门口的木桩上,曹牧文紧跟着拴好后,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正对着大门的几张桌子旁边围满了人。一眼便知,这些人还是和往常一样,每日散了工,或是忙完什么农事之后,便多走几步路,来到这处小酒馆里坐坐,相互聊聊天,交流一下情感。

中国人大都有一种特别的爱好,最然自己可能无权无势,只是一介白丁,甚至是一个连明天吃什么都发愁的贫民,但是只要有机会,多少还是会对国家大事关注一下,甚至是听一听,也是好的。

曹牧文紧跟着王守仁进来之后,被店家让到一张略微清净的桌子旁时,便隐约听到了一些如此这般的字词。店小二倒也是熟悉了王守仁,因为他也时常前来,并且其“风格”大家也是知晓的,所以并没有流露出过于尴尬。提了壶茶来给桌上两人,便先退了开去,转身走向了那几张人群聚集的桌子,上前去耳语了几句。

曹牧文盯着那些人看着,倒是有几个以前见过的,看他们的样子,似是在讨论者什么。王守仁端起茶杯来,轻轻抿了一口,便说道:“牧文,你看,对面那些人在干什么?”

这时候,曹牧文可是看出了端倪,小儿过去之后,那些人说话的声音明显的小了不少,并且,有几个人已经起身离开了,神色间有些慌张。

曹牧文刚想开口,王守仁却是笑了,看了看曹牧文,便起了身去,向人群聚集的地方走去。

小儿一见,神色顿时慌张了,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急急的拽了拽身旁一个人的衣襟,那人一直没有注意到身后王守仁,还在低声和身边的人交谈,小二拽了拽他的衣角之后,那人猛的一回头,看到了王守仁,面色大变,立即便不说了。

王守仁哈哈一笑,便说道:“诸位刚刚来聊写个什么,怎么我来之后却是不说了?是否是还有我不便听的?”说完之后,也不见外,便坐到桌子边的一张凳子上。

小二神色僵硬,支支吾吾的说道:“我……我……掌柜的还有些事情吩咐,我……我先去了。”说罢便慌慌忙忙的逃走了,走的时候连搭在肩上的抹布也忘在了桌子上。王守仁一坐到他们身旁,刚刚还时有言谈的一帮人顷刻间鸦雀无声,众人相顾无言。王守仁很是和善的问道:“我和我的侍从也是刚来,记得进来的时候还看到诸位在聊些什么,甚是热闹啊!怎么我们一进来之后你们却是不说话了?怎么?是不是不欢迎我们啊!”王守仁语气轻快的问道。

“呃……这个……这个……”其中一位老者开口,支支吾吾的解释道:“没有……没有,王大人啊,我们也只是忙活玩了一天的事情,大家是先来无事情,只是叫上几碗水酒酸汤之类的,解解乏,歇歇脚,没得什么大的事,就是大家磨磨牙,聊完就各自回家去了。哪还有什么事情……呃……什么事情会瞒着大人啊,大人您是……十分亲民的……大家见了您老都十分欢喜的。”老者说罢捋了捋自己黑白间杂的胡子,神色还是十分尴尬的笑了笑,点了点头,不知道是点给王守仁看的,还是自己安慰自己而已。这时候做在四周的人也都同时点起头来,说道“是啊,是啊。”

王守仁听闻笑了笑,“我也是喜欢到这里来坐坐,没事情的时候和大家聊聊天的嘛,常来的人都是应该知道的,是吗?”那位老者连忙点头。

“既然大家是闲聊而已,我来了又有什么差别呢?大家自然不需要顾虑什么的?刚刚聊些什么就继续啊?老夫也只是歇歇脚而已,和你们一样,你们刚刚如何,现在便如何,不要看见我来了就不说话了嘛……”王守仁说笑到。

“哎……好,既然大人想要听……呃……呃咱们就继续……哈哈,咱们继续吧。”这位老者说完,立即向在场诸多歇脚的客人们使了个眼色,大家当时懂了,便相继打开了话匣子,七嘴八舌的讲了起来。什么今天早上吃的什么,你家的老母鸡今天下了多少蛋;作田晚上老谁家的八十老母生了个大胖小子之类的……

王守仁听了也是无可奈何的笑笑,曹牧文在一旁听的也是好笑,这些人在他们进来之前明明在聊一些……曹牧文虽然没有听的真切,但是“池仲容”三个字还是听的清清楚楚的。看样子这些日子以来的起义消息还是让一般老百姓深受震动的。大家都是老百姓,都是最普通的社会底层。池仲容领头造反了,虽然这些人一点也不认识这位”金龙霸王”见面更是不可能,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会不知道有这个人。池仲容是因为官府的压迫而造反,这些人活的自然比池仲容要好的不少,但是同样的社会地位会引起他们的共鸣,相互间讨论一番自然是人之常情。说道这种心态,曹牧文可是深有感触,记得那还是公元2003年(也可能是未来)。万恶的美*又杀到了伊拉克,虽然这场战争和包括曹牧文在内混迹在北京的诸多北漂没有一点关系,但丝毫不影响他们中的不少人蹲坐在漆黑潮湿的地下室里盯着一台已经泛黄发出嗡嗡声的老式电视里播出的战争实况。曹牧文还依稀记得一位哥们,不知道在哪里找来一张伊拉克地图,竟然还比着电视上的军事地图自己很是蛋疼的画上勾勾叉叉,在阴暗的地下室里一边忍受着潮湿,一边躲避着片警咣咣砸门察暂住证的喧嚣噪声,在警察认为这地方实在不可能有人住的下去并且打道回府之后,他便从床底下爬出来,拿起地图来继续指导着正义的伊拉克人民抵挡美帝的疯狂进攻。等到美帝占领巴格达之后的一天里,曹牧文有幸在大街上见到着这位老哥,问其为何身处如此的环境中还如此关注国外的战事,他说的回答让曹牧文惊为天人,因为这样,他和阿达姆就同样都是躲在地下的人了,感同身受。后来萨达姆被美国人吊死了,曹牧文就再也没有过这位老兄,似乎是离开了吧……

曹牧文能深深的体会这一点,这些人也只是有感而发而已,因为他们的处境可能就在某一天发生突变,就变得和池仲容一般模样,到了那时候,他们该怎么办?他们是否应该……造反呢?

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王守仁自然不会在乎身边的老百姓谈论池仲容造反之事。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句话在理。但是如何去防?却是个问题了。大禹治水,易疏不宜堵。当年,大禹的父亲治水,选择了堵,效果非但不明显,反而积攒了水力,非但没有将这迅猛的洪水治理好,反而暴涨的水势酿成了更大的灾害。大禹则采取“疏”的方式,因势利导,便将汹涌之波涛引向地势低洼的云梦乡,洪水聚集,便形成了云梦大泽。大禹也最终治理好了此次洪水,名流千古。历代君王都知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但是他们大都不知道如何去“防”,究竟是“防”还是“放”?是将百姓之言比作汹涌的洪水一样,决不能有一丝的姑息,还是像大禹治水那样,将水“放”释放到合适之处?

曹牧文端起茶杯,一口饮尽,站起了身子,大步走向王守仁。也搬了一条长凳放到桌子旁边,众人见到之前一直端坐在远处的王守仁大人的侍从有如此的动作,都一脸茫然,眼见的曹牧文大大咧咧的落座在边上,纷纷侧目而视。

曹牧文坐定,也是不含糊,看着王守仁,微微点头。后者会心一笑,也微微颔首曹牧文身子前倾,朗声说道:“诸位,大人和我刚刚进来的时候,我便听出了诸位是在谈论池仲容的事情。诸位也是见到我们……特别是王大人来后,因为他是巡抚,虽然大人为人和善,喜欢和百姓们相互言谈,但是此种事情如不避讳还是大大不妥的,甚至还会引来杀身之祸是吧?所以,我们来之后只好闭口不谈了。可是这么做……倒是更让大人好奇了……不是吗?”曹牧文说罢,“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