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钦顺孝宗弘治六年举进士,廷试及第,授翰林院编修。在此期间,他广泛阅读了翰林院的藏书。弘治十五年,他被任命为南京国子监司业,任间,继续研究学问。武宗正德三年遭宦官刘瑾的排斥打击,被削职为民。正德五年刘瑾被诛,复职。后晋升为太常卿,南京吏部右侍郎,左侍郎。嘉靖元年升南京吏部尚书。后改礼部尚书,因父死,未就任。又被任命为吏部尚书,固辞不就,旋返回故里,里居二十余年,足不入城市,潜心格物致知之学。罗钦顺与王守仁为同时代之人,但他的思想是与王守仁对立的。在当时王学盛行的情况下,罗钦顺一方面批判王守仁的心学,另一方面又对程朱理学进行了批判的改造,从而创立了自己独具特点的气学思想。

罗钦顺生活的年代正是社会矛盾激化的时期。此时官僚兼并土地的现象严重,人民的负担极其沉重,面对民不聊生的悲惨图景,罗钦顺非常同情,他曾感叹道:文王之民,无冻馁之老,是五十者鲜不衣帛,七十者鲜不食肉也。今之槁项黄馘辈,岁得一布袍,朝夕得一盂蔬食,苟延残喘为幸已多,何衣帛食肉之敢望耶?少壮之民,窘于衣食者,十常*,饥寒困苦之状,殆不可胜述。中间一二岁计粗给或稍有赢余,贪官污吏又从而侵削之,受役公门不过一再,而衣食之资有不荡然者鲜矣。此皆有目者之所共见,诚可哀也。仁人君子,能不思所以拯之之策耶?明代武宗统治时期,宦官刘瑾掌司礼监,除东厂与西厂这样的为皇权服务的特务机构外,刘瑾又增设内行厂,实行恐怖统治。当时明朝的政治比较黑暗。面对如此的政治,又目睹民不聊生的社会状况,罗钦顺提出均田平赋的主张。他在《送太守程君之任衢州序》中说:尝闻汉宣帝论及良二千石,首以政平为要,要之催科之政,惟平乃善。夫所谓平者,豪强不得以苟免,贫弱不至于见侵,惟正之供,取必以其时。夫有地数百里,民小大以数十万计,政事之当平者诚不少,乃若关于利害之大者,宜莫过于催科。催科之政平,则实惠及民,而国用常足,上下之情两得,为郡者庶无负矣。为改变政治黑暗和民不聊生的痛苦局面,罗钦顺提出摧科之政平的改革方案,然而在当时的情况下,这种愿望根本无法实现。武宗以后,世宗即位,改元嘉靖,但统治集团内部的矛盾和社会上的阶级矛盾并未得到缓解。

面对于此,罗钦顺希望幻灭,再也不提什么改良措施,只好埋头于学术思想的研究。

罗钦顺从小受理学教育,循循守规矩.幼年时他写的两句诗很能表明这种教育情况,不规规于事为之末,但勉勉于仁义之天。除理学外,他还读四书五经,后来走上科举道路。中举后,又用了十多年时间,钻研佛学,并接受了禅宗思想。他自叙说,他早年遇见了一位禅师,问如何才能成佛,禅师以佛在庭前柏树子等禅语为答。罗钦顺细心体会,有所悟。又读到禅家《证道歌》,觉得其中的内容和自己的思想很合拍,由此他相信了禅学。与王守仁一样,罗钦顺也曾出入佛道。但是,他为学的方法与目的却与王守仁不同,后来他能够对王守仁的心学进行深刻批判,与此有很大关系。

《明史·本传》说:钦顺为学,专力于穷理、存心、知性。初由释氏入,既悟其非,乃力排之。四十岁以后,罗钦顺到南京任职。此时他开始仔细研读儒家和宋代理学的著作。经过深入地思考,他认为:“圣人可学,从而开始了对佛学的批判。

他说:后官南雍,圣贤之书未尝一日离手,潜玩久之,渐觉就实,始知前所见者,乃此心虚灵之妙,而非性之理。这就是说,他以前读禅书的体验只不过是主观的想象或幻觉,而不是深思熟虑,真正有所体会。

罗钦顺研究儒学和理学家的思想非常刻苦,经过多年的思考,他终于形成了自己的思想体系。他这样追述自己的思想形成过程:自此研磨体认,日复一日,积数十年,用心甚苦,年垂六十,始了然有见乎心性之真,而确乎有以自信。所谓“有自信”。这表明,罗钦顺不但不相信禅学,同时也不盲从程、朱理学,而是有了自己的独立思想和学说体系。由禅而儒,最后形成自己的思想体系,罗钦顺的思想形成大致经过了这样三个阶段。

从罗钦顺的整个思想体系来看,他接受了朱熹和张载的关于气的思想,在批判禅学的同时,也批判了王守仁的心学。因此,他的思想很有独到之处。

关于对佛教的批判,后人高樊龙评价道:先生于禅学,尤极探讨,发其所以不同之故,自唐以来,排斥佛氏,未有若是之明且悉者。对于王守仁心学的批判,他指出,心学同佛教禅宗有深刻的内在联系,象山之学,吾见得分明是禅。从源头便是佛氏本来面目。

罗钦顺对王守仁个人的学术思想也提出了批评,他说:仆与王、湛二子皆相知。盖尝深服其才,而不能不惜其学术之误。其所以安于禅学者,只为寻个理字不着。罗钦顺同王守仁的辩论一直进行到王守仁死后为止。但对王学的批判一直没有停止。

罗钦顺同王守仁的辩论,是以维护朱熹理学的姿态出现的,他自命为程朱派。然而他的思想与朱熹并不完全相同。黄宗羲对此评论道:先生之论理气,最为精确。又说:先生之论心性,颇与其论理气自相矛盾;先生之言理气,不同于朱子,而言心性则与朱子同,故不能自一其说耳。黄宗羲认为,罗钦顺在理气观上和朱熹有区别,而在心性论上又与朱熹相同。

罗钦顺的代表作是《困知记》,此书是他历时二十余年完成。《困知记》上下两卷于嘉靖七年编成。续卷上下,编成于嘉靖十年和嘉靖十二年。其三续和四续,成于嘉靖二十五年。罗钦顺于《困知记》用力颇勤,几乎倾注了他的后半生治学的全部心血。除《困知记》外,罗钦顺还有《整庵存稿》二十卷,《整庵续稿》十三卷,为书信、诗、文的汇集。明朝万历七年重刻《困知记》,除六卷外,又增加《困知记附录》(即从罗钦顺的书信和文章中选出与其思想有关的若干篇组成)。乾隆二十一年重刊《困知记》,就是根据万历时的版本。

罗钦顺的气学思想罗钦顺的思想虽然出于朱熹哲学,但在哲学的基本问题上,却继承和发展了薛瑄以来的传统。这就是我们在本书开头时说的,以薛瑄为开端,至罗钦顺、王廷相时,发展出气学的一绪。

罗钦顺在《困知记》中说明了他的治学的主要目标在于心性之学。他说:平生于性命之理,尝切究心而未遑卒业。于是谢绝尘绊,静坐山阁,风雨晦冥,不忘所事,乃著《困知记》前后凡六卷,并得附录一大卷。所以继续垂危之绪,明斥似是之非,盖无所不用其诚。罗钦顺写《困知记》是为了探究性命之理,斥似是之非。也就是说,他一生治学的目的在于找到性命之学的真谛。这与任何一位理学家是一样的。

然而,罗钦顺的性命之学也是以理气思想为理论前提的。而他的气理观念是沿着明朝前期薛瑄的思想传统,吸取了张载宇宙中的气本论思想,并以程朱理学为研究的思想主体,构成了自己的理依于气的观点。

罗钦顺的思想主要出于朱熹哲学,但他却批判地改造了朱熹思想。在理气关系上,他基本上完成了对朱熹理学的改造。他认为,程朱的理气观中、最得要点处就在于理不离乎气,亦不杂乎气。但是,他觉得程朱的理气思想仍有缺点,似乎欠合.他说:仆虽不敏,然从事于程朱之学也,盖亦有年。反复参详,彼此交尽,其认理气为一物,盖有得乎明道先生之言。晦翁先生,仆平日皆曾讲究来,亦颇有得。谓是理不离乎气,亦不杂乎气,是其说之最精者。但质之明道之言,似乎欠合,说来说去未免时有窒碍也。在对程朱理气思想提出批评的基础上,罗钦顺表述了自己的理气观。他认为,气是世界万物的本原,理气关系必须在这个基本前提下去解决。在理与气何为本体的问题上,他坚决否定了朱熹的理本体论,明确地提出了气一元论。他说:盖通天地亘古今,无非一气而已。气本一也,而一动一静,一往一来,一阖一辟,一升一降,循环无已。积微而著,由著复微,为四时之温凉寒暑,为万物之生长收藏,为斯民之日用彝伦,为人事之成败得失,千条万绪,纷纭胶轕而卒不可乱,有莫知其所以然而然,是即所谓理也。初非别有一物依于气而立,附于气而行也。在罗钦顺看来,物质的气才是宇宙存在的根本,是万物的本原。世间的一切都是一气之发育流行。世界只有一个本原,这就是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