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当年的国度洛阳,每逢春秋二季都有一个盛大的赏花会。京城位处北方,一年也没几个机会去开这样盛大的赏花盛宴。今天的中秋宫宴取缔,豪门大户便纷纷集结起来办了场赏菊会,司马君然是早就收到了消息,这才提议出来逛逛,权当散心。

城内的东西二市向来繁华,除了各大商铺云集,各种货郎摊贩做生意的也均是汇集于此,就算想办赏菊会,想必也没这么个空地闲置出来,是以那些世家望族便将举办地点挪到了城郊。

“城内看不出来赏菊会的氛围,倒是城门处能瞧出些端倪来。”有些兴奋过头了,只想拉着司马君然往城门外奔去。

虽然刻意乔装改扮过,但熟识的人大约还是能一眼就瞧出来的。司马君然着一身靛青色窄袖长袍,配上银线蜀绣云纹图案的护腕让人显得格外精神,腰间束以八宝玉带,一把扇子在手,平淡间隐隐显出风流,远远望去俨然一个世家名门之后。

望着自己这一身打扮,心中顿时有些不满,“为什么我要那么寒酸?”一身青灰色短打,粗布腰带,脑袋上还要扣着顶家丁的帽子,活脱脱就在脸上刻着下人二字。

他扇子一打,敲击左手掌心,“你见过哪个公子出门不带个小厮的,这样才没有违和感嘛。”

“哼,我看你是故意的。”还让我给他背个水葫芦,里面沉甸甸的都是前些日子他请我喝的那种茶。

也不知道怎的,他的口味似乎变了,以前都喜欢一些名贵的茶,如今这茶,连一点儿茶味都没有,除了浑然天成的清香味之外,连雪顶含翠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

他好似浑不在意,伸手接过水葫芦,“和我拌嘴,渴了吧,喝口茶吧。”

我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嗯,是有点了。”顺着他递过来的水葫芦咕咚咕咚的喝了两口,其实味道还行,就是有点苦涩,如药草干嚼那般。

人群越聚越多,京兆尹今日特意调派京畿衙门的捕快去维持秩序,是以城门口除了守城的将士,最忙碌的要数京兆尹府衙的捕快们了。

城外嬉闹的人群外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菊花,花瓣有园抱、退抱、反抱、乱抱、露心抱、飞午抱等形状,望上去五花八门,缭乱人眼。花色各异,以黄菊和粉菊居多,但最为罕见的还是绿菊,在菊丛中仅有几朵傲然而立,与众不同。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菊花。”人群中有个头戴面纱的女子轻呼了一句,身边立马有人制止。想来又是那家偷跑出来的小姐,甘冒风险只为一览菊花盛宴。

我左边看看,右边看看,挤了好久才挤到对面去,一株娇俏的小白菊映入眼帘,我凑过去嗅了嗅,感觉甚好,忙欣喜道:“这菊花晒干了泡茶,清火效果一定绝佳。”

后面一直被我牵着的人微微一愣,本来还言笑晏晏,一瞬间似乎愣住了,片刻才嗤笑道:“你呀,如今倒是对医理上心多了。”

“这……也算不得什么医理,不过常识罢了。”正打算往前走,膝盖上撞到了一个东西,我下意识的后退,只听见哎呀一声,这才发现脚边躺着个白面团子。

“这么小的孩子是谁家的?”司马君然伸手将孩子捞了起来,掸去身上的灰尘,仔细瞧了瞧,“长得真不错,粉嘟嘟的竟难辨雌雄。”

“啊……怎么是你?”当初眼巴巴抢了我一包蜜饯的小家伙,虽然最后司马霖还给了我一包。如果说这孩子在这里,那么……

我心头一颤,赶忙催促着司马君然将孩子放下,“我们走,赶紧走。”

“可是这孩子,总不能撂下不管吧。”颠了颠怀里的孩子,司马君然满脸笑意,哪里有帝王的冷厉和拒人千里的威严。

那名唤诚儿的孩子似乎也很喜欢他,转过脸来朝我做了个鬼脸,气得我咬碎一口银牙。却也不得不按着司马君然所说的来,毕竟他还只有三四岁左右,说句不好听的,奶娃娃一个,搁人堆里可就被踩成肉饼了。

“你叫诚儿是吧?”我把手上事先买好的蜜饯递一颗过去,“告诉姨姨,你怎么在这里?司……你爹呢?”

那孩子默然的望着我,水灵灵的眼中闪过一丝狐疑,随即摇了摇头,“爹爹不在这里。”

“那你跟谁出来的?”骗谁呢,要是司马霖不出门,能让你一个小屁孩跑出来厮混,还跑到这么个动辄可以踩死人的地方?

“敏敏,你跟个孩子计较什么?”司马君然自然看出来我认得这孩子,不过却好像丝毫不在意,抱着他还抱上瘾了,哄人的技术似乎也比我强了不止一星半点,“诚儿,你一个人出来的吗?”

黑曜石般的眼珠子骨溜溜的转了两圈,他忽然咧开嘴笑起来,牙齿上还沾着蜜饯的残渣,“跟娘亲一起来的。”

“那你家在哪里?叔叔送你回去好不好?”

“嗯……不回去,娘亲要赏菊,等到赏菊宴结束之后才能回去。”

“那你一个人偷跑出来的?”

“不是,和思思走散了。”

“那么我们去找思思吧。”君然轻笑着颠了颠手里的孩子。

后者点头默许。

两人一问一答,一时之间竟让我看傻眼了。眼前这温和有礼,关爱幼小的是司马君然?不要太吓人啊。

“敏敏,小心……”胳膊被他用力拉扯,身子瞬间栽向前去。司马君然面色一惊,丝毫没有方才的沉稳泰然,单手搂着我,另一只手抱着诚儿,长舒了口气,目光紧盯着那高架上摔下来的花盆,满地散落的土壤,一棵粉色的菊花惨兮兮的歪倒在地上。

“你没事吧。”我伸手擦了擦他额头的细汗,心中却惊魂未定。

诚儿在他怀里扭动着,单手难以持稳,司马君然只好将他放了下来,转而看向我:“是我该问你吧,有没有伤到哪里?”

“我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扶着他站起来,方才发现诚儿已经迈开颤巍巍的小腿往城门口方向走去。此时哪里顾得上前头未曾领略的咏菊诗文,急忙跟上那不安生的小子。

“诚儿,你去哪里?”我险些就要抓住他了,没成想这小子一把钻进迎面而来的少妇怀里。

顺着鹅黄色襦裙往上看过去,单薄的衣袍包裹着瘦弱的身姿,柳眉弯弯,睫毛卷翘,杏眼桃腮,唇红齿白,煞是好看。

这一看不禁让我愣住了,“昀岚郡主?”

被我这么一喊,她也跟着怔住了,这才仔细打量起我们来,目光汇聚到司马君然身上,淡淡的颔首微施薄礼道:“我已不是郡主,如今只是一介民妇,还望……”思索良久,似乎也没有找出什么好一些的称谓给我,便也只是笑了笑,“以后莫要再唤我郡主了。”

“方才失礼了,还望……你不要见怪。”险些将郡主二字脱口而出。

诚儿在昀岚怀中扭动了几下,有些睡眼惺忪道:“娘亲,孩儿困了,孩儿想回去困觉……”

“好,娘亲这就回去了。”一把抱起地上的团子,转身交给身后的奶妈子,“你先送他回去,叫思思那丫头回去领十板子再去伺候少爷。”

“老奴知道了。”

熙攘热闹的城郊,入耳的都是吟诵菊花的诗词歌赋,更有青楼艺妓搭台献曲,台前围着的人更是壮观。司马君然和昀岚郡主都是爱好诗词歌赋之人,碰上吟诵不错的诗句,总要品评一番才回味无穷的继续前行。

我对诗词无意,更算不得通晓,再好的诗词在我听来就是差不多,实在没意思。想单独去逛逛吧,手被司马君然攥着,这家伙还死活不肯松开,累得我只能亦步亦趋的跟着。

“昀岚何时回京的,怎么不去宫里探望一下皇祖母?”

昀岚郡主掩着嘴角的一抹笑意,云淡风轻,叫人瞧不出什么情绪,“本是罪臣之身,不该贸然进京,此番我爹病逝,家中兄长怜我,特意通知我回来奔丧,又碰上赏菊会,便多留了几日。”

“那你如今下榻何处?”司马君然面色微微一凛,复又平静如初,看不出任何端倪。昀岚郡主依旧一副淡然仙姿,退后一步走在司马君然的身侧,“还能下榻何处,不过是兄长安排的一处院落罢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大多数的话都是围绕赏菊会的,但司马君然总能把话题拉向昀岚郡主的夫婿姜朝恩。但昀岚郡主似乎不愿意总是点到即止,甚至沉默以对。

赏菊会在傍晚时分结束,拥挤的人群散去之后,城郊一瞬间变得开阔了许多,放眼望去青山绿水,惬意自由,只是时值中秋,总还是不免见到枯树落叶这般伤感之景。我们三人并行,身后跟着昀岚郡主的家仆。本来打算送她回去,但人家婉拒了好几次,我们也总不能死赖着,多少有失帝王身份,遂作罢。

东市官道直通进宫西门,赶在宫门落锁之前我们换了一身华衣锦服潇潇洒洒的回宫了。甩开身边侍从,他一路直奔御书房,神色才略显严肃了些。

“看来我低估司马霖了。”翻开绢帛,他提笔疾书,聊聊数字已经把事情交代的很清楚了。一声哨响,便有一黑影擦入御书房,除了带起一阵微不可查的冷风之外,几乎神不知鬼不觉,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他已经拿着绢帛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斟了杯茶递过去,“是我疏忽了。”起初见到司马霖同那孩子在一起,还以为那孩子出自贺宁王府,今日见他唤昀岚郡主母亲,想来姜朝恩终究还是投入齐王府门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