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宣布讨伐齐王的消息是在我被关进地牢的第三天得知的,虽然早就已经料到这样的发展,却没有想到来的这样快。

贺州王府的牢房我来过几趟,当年知府衙门的牢房翻修,我只好厚着脸皮将一干人犯统统移居王府的牢房。当初的我是身穿官服站在牢门之外看着里面的人挣扎求存。如今的我却成了这栅栏内的囚犯,被别人看管着。

不时还听见几声号叫和谩骂,有的满是污言秽语,有的抱怨条件太差、饭菜太差等等。就是没有一个如我这般,吃老饭还吃得津津有味的。

“你说那人是不是有问题啊,都被关进死牢了,还不哭不闹,跟没事人一样?”

“我看多半是疯了,那么难吃的牢饭都吃的津津有味。”

一阵锁链被打开的声音打断了两个狱卒的谈话,只隐隐听见他们行礼时候的声音,却听不真切到底说了什么。

这一路上赶路比较紧,不过十天的时间就已经抵达贺州了。我算是姜朝恩手上最重要的囚犯了,立时被打入了死牢,连审查步骤都跳过了。三天里从没有任何一个人来瞧过我一眼,好像是放任我自生自灭一般。

“你们都下去吧。”来人挥了挥手,独自踏入这肮脏腐臭的牢房。这里的一切都与男子身上的华衣美服极不相称,绣着密纹的银灰色靴子踏在湿漉漉的腐草上,连脚步声都隐匿了起来。

靴子停在我的跟前,来人缓缓蹲下,单手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看向他,“你受苦了。”

我心中冷笑,将我打入死牢的人应该不正他吗,如今一句‘受苦了’平白暴露出他的虚伪,“齐王殿下还真是悲天悯人,对一个死囚都能说出这么虚伪的话来。”

“你不用这么刺我。”缓缓松手,他解开斗篷铺在地上也跟着我并肩靠坐在墙边,“如果他能再有用一些,你今日就不会在这里了?把你关在这里也实属无奈,我知道你的本事,一旦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你逃跑的招数可是会让我很头疼的。

所以我想了个法子,哦不……应该算是姜大人替我出了个注意,可能会有点疼,但是以后你就逃不掉了,到时候我就会接你出去,让你过好日子,再也不这么委屈你了。”他的目光如闪着寒光的匕首,一寸一寸划开我的皮肉。

我惊诧的望着他,很陌生、很可怕,“怎么,你也想给我用毒?隐藏了这么多年,那种毒药终究是被你研制出来了吧。”

“我知道毒对你没用,也舍不得。”白如凝脂,俊美如画的脸上闪过一丝天真无邪的笑容,此时此刻看来确实那样的触目惊心,让我难以相信。他伸手想要抓住我的手,却被躲开了。这一举动似乎并没有惹恼他,他只是锲而不舍的过来抓我的手,似乎不抓到不罢休,“名义上你是我的堂姑姑,私下里你曾经救过我的命,又对我体贴入微。那时候我就想着将来如果能娶到你应该不错,可惜……可惜你千挑万选却选中了那个令你伤心欲绝的冒牌皇帝;

你知道吗?当得知你是我堂姑姑的时候我有多痛苦,可是我又很高兴,因为你喜欢了自己的哥哥,他一样得不到你。

还是我想的太天真了,没想到他根本就是个冒牌货,根本不配坐拥司马家的江山,那本该属于你或者我的江山……”

我死命的抽回自己的手,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你简直疯了,就为了这个理由,你做了那么多害人的事情,以活人试毒,研制出那种丧心病狂的毒药?”

“呵……我想不是吧,一开始你就有野心想要夺回当初被你爷爷拱手相让的大晋天下。所以不管君然是不是姓司马都无关紧要,因为你注定是要谋反的。”回想起当年路过江州的情形,那些被失踪的少女根本就是试药的牺牲品,身上的伤口只是为了制造出被人奸杀的假象。

他的病……似乎只有这一样是真的,可恰恰就是这个唯一的真实,才会引着他一步一步走向染指毒药的深渊。

我不知道他是从何得知碎心藤是药引的事情,但是得知此事之后,小小年纪的他竟然动了这份心思,过往种种,竟全是骗局。

“不愧是我司马家的公主,聪慧机智过于常人,但有时候却令人讨厌。”他轻蹙着眉头眯起眼眸打量着我,带着危险气息的目光直看得我毛骨悚然连连往后挪,“你不用怕,我不会害你的,我舍不得。我还要你看着我登上那至高之位,天下尽入我手。”

“你做梦。”我拂开他伸过来的手,“如此视人命如草芥,根本不配为皇。”

他冷笑着站了起来,仰起头看向天窗处的几缕阳光,“哼,我不配,那个冒牌货就配了?”猛然转身,目光中的狠戾让我不禁一怔,“他非司马家的血统,如果不是恋战皇位,又如何会拼命隐瞒身世,说到底还是那个至高之位太过诱人了。”

“如果他当初禅位给你,你会放过他?”心中嗤笑,虽然早就明白答案为何,却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了。

果不其然的听见他不屑的一声冷哼,“这个问题很傻,一山不容二虎,他早晚也不会放过我。”

穿透琵琶骨的痛楚让我几近晕厥,然而监督的人似乎就希望我醒着去尝试这样的痛,才会在我昏厥前弄醒我。

鲜红色的血自肩部涓涓留下,我被绑在刑架上,嗓子已然嘶哑了。头脑昏沉,甚至分不清今夕何夕了。生命似乎只留给了我喘息的力气,除此之外我连动动手指都很困难。

这样的疼痛不知持续了多久,恍惚间我仿佛看见姜朝恩脸上那抹歉疚和不舍。大概是幻想吧,废我武功的主意是他出的,亲自监督的人也是他。全程观赏我痛苦表情的还是他,这样冷血的人又如何会露出这么温柔的表情呢?

我大概是被折磨傻了,亦或许是想起了以前的他,两相对比、心痛如绞。

药香味萦绕在鼻尖,君然又不肯乖乖吃药了。似乎是刻意为了耍赖而做出这么一副不甘不愿的表情,我只要带着强制性的口气,把黑黢黢的药汁给他灌了下去,“喏,给你准备的方糖。”

“没有蜜饯吗?我看你上次给月娥备下的可是宫里最好吃的蜜饯了。”他如小孩子一般耍赖的跟我讨要。

脸上不允,心中却甜丝丝的,胜过整灌蜜糖,“她比较金贵,自然不能用方糖打发啊,你这么粗糙,就不用了。只有方糖,喏……要不要,不要就算了啊。”三下五除二的收起仅剩的几块方糖,后者立刻饿狼扑食一般追了上来。

一身明黄色龙袍的某人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是皇帝的身份,竟跟个抢糖的孩子一般穷追不舍,笑得我险些岔了气。

琵琶骨处突然的痛楚将我拉回现实,顿时让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双手不敢再有任何动作,只能四仰八叉的平躺着以减轻痛苦。

偏头打量着房内的陈设,粉色的纱帐自然垂下,窗前挂着八宝福袋和几个寓意吉祥的挂件。不远处摆着一个小孩高矮的胖香炉,炉顶盖上几个花型镂空的孔道,青烟自其内袅袅升起,又被清风吹拂着改了方向四散开来。

侧面的珠帘摆动的厉害,似乎方才有人急匆匆出去过。大门敞开着,阳光能顺着门沿溜进来。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渐渐的有种急冲进门的感觉。

我急忙闭上眼睛,装作熟睡未醒。

凌乱的脚步声果然浩浩荡荡的闯到窗前,闭上眼睛,耳朵似乎灵敏很多。珠帘相撞的声音异常明显,随即便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略显焦躁的问:“你不是说醒了吗?”

“这……奴婢……奴婢方才听见她出声了,所以……”纤细的声音带着万分惊恐。

“你们赶紧看看,怎么还没醒过来,都已经五天了。”姜朝恩略显焦急的将人推得离床近一些,来人脚步沉重,没有丝毫武功。我心中渐渐放下防备,只是单纯的装睡。

老中医颤抖着的手缓缓扣住我的腕脉,指腹颇有节奏的动了几下,许久才压低声音道:“身子已无大碍,大小平安。以后定然不能受这么重的伤了,我再调整几副安胎的方子,按时给她服用,此胎可保平安。”

我心中诧异,手下意识的抓紧。

大小平安?安胎的方子?

说的是我吗?身怀有孕?

似乎一下子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我整个身子都僵住了。脚步声杂乱无章,渐行渐远,床边只有一道平稳的呼吸声,久久不曾离开。

“还好……呵……”他缓缓拉起我的手,似乎抚上了他的脸颊,温温的透着丝丝的暖意。明明是夏末时分,我的手却冰凉的吓人。

许久之后,他轻轻将我的手放回被子里,脚步声这才渐行渐远。身子疲累,加上痛楚的折磨,我竟然再次沉沉睡去。直到被汤碗摔碎的声音惊醒。耳畔是惊恐之余的告饶声,只是一声冷哼,便制住了所有人的哭腔,淡漠到没有意思情感的冰冷声线徐徐响起,“滚,都给我滚出去。”

竟是司马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