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强势的进攻下,城破只是朝夕之间的事情,这座本就满目疮痍的并州城,如今比城外的荒凉的乱好不到哪里去。战火纷飞,火光冲天,哀嚎遍野,寸寸土地灼烧成焦土,片片城墙瓦解为土砾。

城楼上那一脸冷漠的白面书生似乎是忙于战事,已经无暇顾及我的生死了,几个士兵匆匆将我捆了捆丢在一处营帐之中,连个留守的人也没有。

耳畔满是喊杀声,眼前却是挥之不去的那幅画面,匕首刺进银色的铠甲之中,艳红的血迹晕染开来。那傲然的身姿从渐渐支撑不住,从马上衰落下来,只余下嘴角那一抹释然的浅笑,刺痛我心。

“敏敏,快跟我走。”黑暗中一道声音在耳畔响起。

来人似乎喊得是我,然而此刻也顾不得去思考这些,我只知道离开这里是我如今最大的心愿。

模糊的记忆总让我觉得有什么人在等我,等着我平安归去。那人并未解开我身上的绳子,为了躲避来往巡视的士兵,这一路上都小心潜行,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脑袋昏沉的厉害。远离城楼和那些蒙古包一样的营帐,我忽然松了口气,这才看清楚身边的人竟是站在那白面小生旁边的男子,虽然此时已经不是书生打扮,而是换上一身轻便的软甲,头上也带着大多数士兵所带的头盔,脸颊上还有几处黑黢黢的斑,样子颇为狼狈。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对他的戒心,急忙解释道:“别担心,我是来救你出去的。对不起,那药被人掉了包,我得赶紧给你找大夫看看。”

不知道出于何种想法,我竟然一步一步跟着他走向逃亡的马车,三步一回头,却再也看不见什么了!所有的一切都淹没在城中的大火里,火势迅猛,耀眼的火光照亮了灰蒙蒙的天空。

“那边……那边着火了。”指了指我们的反方向。

那男子也跟着回过头来,目光中满是诧异,拳头捏的紧紧的,满脸的犹豫不决,“我们……我们走吧,敏敏。”

我心中一喜,其实早就想催他的离开了,但是此情此景,万一说错了什么话触怒了她,他一怒而丢下我,那可不是好玩的了。所以等了半晌,终于等到他这句话的时候,心情无比舒畅,“我们去哪里?对了,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什么?”这一瞬间的诧异,比之方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急匆匆的拉着我上了马车,催着车夫立刻驾车离开。

摘下头盔,擦干净脸上的污垢,露出一张晰白如玉,俊美无双的脸。这张脸缓缓凑近,粉色的唇瓣微微开启,“看清楚,记得我吗?”

“你不用凑那么近,在城楼上挂着的时候,我就已经看清楚你长什么样子了,当然记得你了,不然……不然也不会跟你走。”略有些心虚的往后挪了个位子,毕竟男女有别。他这么费力救我,我们之间定然是有关系的,只是这关系到底亲密到何种程度就不得而知了,“嗯,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哦,嗯……我叫姜玉儒,是……是你的兄长。”

“真的啊?”骗谁呢?哪个兄长可以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妹子被吊挂在城楼上威胁别人,自己却站在旁边看着?

不过既然他这样说了,我也不好戳破,毕竟眼下算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了。

一路上他越发的沉默寡言,我问的多了,他便答两句,很多时候都处于一种苦思冥想的状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马车上粮食被褥一应俱全,一到晚上,我便在马车里歇息,白日里便马不停蹄的赶路。不出几日,马车就停在了一处四合院前,里面出来接应的人是一位农夫,这么冷的天,他还穿得很单薄,似乎体会不到严寒的苦楚。冬日阳光大好,院子中央晒得都是谷子,农夫黝黑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冲着姜玉儒连连鞠躬道:“姜少爷,你来了,老婆子早就将屋子备好了,这就可以入住了。”

“这是什么地方?”避开他的手,我自顾自的跳了下来,“这里很漂亮。”院子里的银杏树上满是金色的叶子,而果子却落了满地,树下几个小孩子嬉闹着比赛,看谁捡到的果子多,小小的脸蛋上,那笑容宛如暖流,涓涓流入心底,“孩子……”

怎么会突然想起‘孩子’这两个字?

“你想起什么了?”他紧张的拉住我的手,“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额……没有。”脑海中忽然闪现的一个词罢了,他竟然这么紧张,是期待我想起什么,还是害怕我想起什么?

此刻落脚的庆州城,几乎接近晋凌两国交界处,虽然离贺州齐王封地不算太远,但因着毗邻凌国,反而免遭战火荼毒,除了相应增加了些税收之外,并未遭到什么重创,这里的人们依旧活的有声有色。

姜玉儒带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我不是很清楚,但是看他这么努力替我寻医问药,心中又不免有些疑惑。

四合院的家主名唤黄兆祥,已过而立之年,膝下有三女二子,日子过得格外热闹。最大的女儿已经十一岁了,可最小的儿子如今尚在襁褓之中。这样热闹的院子,似乎也没有因为我们的加入而改变多少,反而是我和姜玉儒,多多少少会受其感染,安于这种宁静。

“你心情不好?”背后的声音吓了我一跳。

姜玉儒着一身青灰色儒服,模样看起来颇像村镇上学堂里的教书先生。看了看摇篮里的孩子,再看了看我,他略有些愧疚道:“这些个大夫没本事,等过几天,我再去大一点儿的地方找找,兴许会有更好的大夫能治好你。”

我沉默的转过头去,继续看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总觉得似曾相识,很想上去摸摸他、抱抱他。

“你喜欢这孩子?”见我没有理会,他又岔开话题问,“如果,如果你有一个孩子……”

“你说什么?”这些天,每每看到这孩子,心就会不自主的揪在一起,“你是说真的?我有个孩子?”有种莫名的失而复得感,心中一阵狂喜,仿佛早就知道自己应该有个孩子似的。

他点了点头,“嗯,如果你想见他,我会安排的。可是你不能太激动,你身上的毒……”

捂着脸狂笑了一阵子,忽然觉得有些不太适合,急忙摆正态度,“我没事,这么多大夫都看过了,我并未中毒啊,没了记忆,或许是因为别的原因,你不用太愧疚。”

这一两个月来,我平均每隔四五天就会被一个大夫把脉,每天都泡在药罐子里,可是这脑袋依旧空空如也,除了脑海中那抹银白色的身影,就属孩子两个字想的比较频繁了。过往种种不是不想知道,只是害怕那会是更加残酷的现实。

持续了一年多的叛乱平息了,关于新皇帝并非司马家的血脉一事,似乎再没有人敢提及,百姓们所关心的才不是皇帝姓什么,而是有没有一口饭吃,能不能过上安了的日子,仅此而已。

皇帝得胜的消息之所以传得这么快,无非是因为战事一平,那年纪轻轻的皇帝便减免全国赋税三年,并且特意颁布恩赦条例,牢房里那些混吃等死的囚犯们,可以通过努力劳动来减免自己的罪行,这样一场大规模的收买人心,本来还在乎他是不是姓司马的老百姓们,顿时倒戈相向了。

“听说来年开春,皇帝要带着文武大臣亲自下田举行春耕仪式呢,以后每年的春耕时节,文武大臣都会在休沐之日下地耕作,体味民间疾苦。真是好皇帝啊……”

酒馆里的八卦就是多。

姜玉儒去抓药,让我在酒馆里等他一起吃午饭。这不,刚做了片刻,耳朵里钻进来的小道消息就已经堆积如山了。

“哎,你听说了吗?皇上驳了丞相关于立后的折子,似乎明年不打算选秀呢。”

“哎,不对啊!我怎么听说皇上正在发皇榜找美人啊!”

“为了皇嗣着想,这么做也无可厚非不是?”

“说起皇嗣,当今圣上似乎已经有一个儿子了,听说疼宠的厉害,除了上朝的,时时刻刻都带在身边,尚在襁褓之中就已经得宠至此,将来这皇位必然是他的了。”

小道消息满天飞,我正要凑过去听一听,就看见姜玉儒冷着一张脸坐了下来。

也对,他曾是齐王旧部,如今齐王大败,生死未卜,有人说被凌迟了,有人说被幽禁了,总之众说纷纭。天下八卦这么多,竟没有一个能绘声绘色的讲出齐王殿下的下场。作为齐王旧臣的他,听见时下皇帝是如何被推崇,自然不会高兴到哪里去了。

“你来了,我饿死了,我们快点吃东西吧。”

他并未作声,饭菜全部任由我点。本来很好的食欲,对着他这张冰冷的脸,着实让我食不下咽。草草的结束了这顿饭,我们便驾着马车往城郊处赶去。

今日心情格外好,因为姜玉儒答应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前提条件是我愿意再去瞧瞧大夫。

其实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虽然失了记忆,但是我至少还活着,身体是热的,脑袋是清醒的,警觉性也不错。就是不明白他在纠结什么,非要我恢复记忆似的。难道我之前晓得什么藏宝图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