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易主,孙传芳受降了卢永祥、何丰林的残部入主上海,上海成了直系军阀孙传芳的天下。这个结局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欢喜的自然是龙邵文、宋希勤、张国威这些人,愁的是杜月笙、张啸林、卢小嘉、何丰林之流。但最愁的还有一人,那就是黄金荣,别人都是为权为钱发愁,而黄金荣却是为身份发愁……

开战之前,龙邵文就唱衰卢永祥。等到宋希勤、张国威密谋献地图后,龙邵文就更认为卢永祥大势已去,从那刻起,他就让叶青和囤积烟土,不再出货。而三鑫则力挺卢永祥,认为只要帮卢永祥保住了上海,将来的烟土会来的更加轻松,因此三鑫几乎清光了库存,把卖土得来的钱,押宝似的压在卢永祥身上,希望赢了这一场豪赌。卢永祥战败,三鑫输光了家底儿,自杜月笙以下,全部傻了眼。上海易主后,三鑫的境遇更惨,由于失去了军界的靠山,原先的运土路线已经不敢再走,便由曾经的辉煌,一下子就陷入了困境。杜月笙愁肠百结、一筹莫展。眼看烟土即将断绝,他却无计可施,此时再与直系的齐燮元、孙传芳走关系已经为时太晚,更何况在战争初期,杜月笙还倾其所有,帮着卢永祥运兵运粮。

三鑫无土可售,龙升则是有土不售。龙邵文此举的目的,自然是为了囤集居奇,抬高烟土的市场价格而获得暴利。两家公司都不售土,上海各大小土行、烟馆,一下子就面临断档的危险,街面的饿瘾君子黑粮一断,无不急的团团转。期间因为烟土短缺,还出过一段被京城戏曲界传为笑谈的小插曲……

这年秋季,天蟾舞台老板顾竹轩派手下李阿毛到北京邀角,约妥了荀慧生、陈少霖、朱斌仙等几十人到上海演春节戏。顾竹轩把定洋付了,可荀慧生、陈少霖、朱斌仙等人却没如期动身。在顾竹轩催促下,李阿毛打听出了他们不动身的原因:演员们从单帮客口中听说上海烟土价钱高,比北京加倍还要拐弯。便把领到的包银,加上个人私蓄,都买成了烟土。有的人没有私蓄,便把房契拿出抵押。反正凑上五百块钱买二百两烟土,到了上海就可以变成一千块。顾竹轩闻讯心中不快,他不动声色地准备收拾这些不讲信誉的演员。李阿毛千催万请,直到腊月底,演员才动了身。到了上海,行李、戏箱都放在天蟾舞台前台,大家正在休息时,顾竹轩过来说:工部局来人了,说行李要彻底检查,看有没有私带烟土。这一来,大家的脸都吓白了,便向顾竹轩说:不用查了,我们个个都带得有,请你想个法儿子跟工部局负责人说一说吧。顾竹轩勉勉强强答应去交涉,去了一会儿回来说:我费了许多话,许了很多人情,工部局的头儿才不追究了。谁带多少,就请他开一个清单,一律照原价给付,不会让你们赔钱。大家一听,能够不处罚,还不赔钱,都向顾老板千恩万谢。于是一一照实说了,立刻在前台倒了一台烟土。盔箱、胖袄、夹板皮箱,都藏有烟土,一一取出,交给了顾竹轩。一秤分量,和大家所报的数目完全相符。顾竹轩按照原价一一付款。荀慧生等人这次运了一次烟土,不但没有赚到一文钱,那些借款作本钱的人,还赔了一笔利息。事后才知道是李阿毛早把他们暗带烟土的情况通知了顾竹轩,顾竹轩就耍了这样一个花招,其实根本没有工部局来查烟土这回事。结果荀慧生等人替顾竹轩白运了一次烟土,而顾竹轩所付的包银,也在烟土中对本对利赚了回来,等于白让荀慧生等唱了一个月的戏。成为北京戏剧界的笑谈。

上海是国内最大的烟土转运地,上海烟土一断,周围数省更是黑货短缺。三鑫自杜月笙、张啸林以下,一向发惯了黑财,平日里票子左手进、右手出,手脚极大,从不知道存款,这下土财一断,收入锐减,没钱赚的时候,他们才发现自己居然不名一文。

眼见市场土价一日三翻,叶青和在龙邵文的授意下,开始逐步出货,但为了保证市场烟土的高价运行,龙升每日只向市场少量投放,供不应求更令土价疯涨,龙升一下赚个盆满钵满。

被龙升与三鑫挤出烟土市场的潮州帮见有利可图,又开始蠢蠢欲动,他们联合起来,另外开辟了运土途径。新线路不再走吴淞口,而是选择了长江北岸的启东、海门一带作为烟土转运的驿站。启东、海门以致南通,都是通海镇守使青帮大字辈张仁奎的辖区,潮州帮走通了张仁奎的关系,雇佣外籍货轮驶入长江北岸,利用小船接驳送入苏北,然后再转运全国各地,如此一来,龙升在外地的生意大受影响。

龙邵文对潮州帮的死灰复燃大为光火,他心中明白,想把这条新开辟的烟土通道堵死或是抢过,非得跑通张仁奎的关系不可。他为此事去找了吴坤山……

吴坤山说:唯独这件事我做不了主,非得张老爷子亲自点头首肯不可。

龙邵文心中琢磨:老子现在去见张仁奎,身份有了,面子够了,唯一遗憾的就是辈分不足,万一张仁奎摆出“大”字辈见晚辈的态度,只怕老子在他面前吃瘪。龙邵文思前想后,决定拉上王铁飞去见张仁奎。他之所以选择王铁飞,有三方面考虑:其一,王铁飞是大字辈,与张仁奎相当;其二,王铁飞是山东人,与张仁奎是同乡;其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王铁飞与张仁奎当年都闹过义和团。这两个闹过义和团的同乡见面,亲近自是难免。或许到时可以寻机提出自己的要求。

那日在张仁奎的住处范园,他果真对龙邵文冷冰冰的没给好脸,他说:都说黄浦滩有几大闻人,你龙邵文就算一个。

龙邵文见张仁奎态度冰冷,心顿时凉了几分,他说:在老旅长面前,阿文不敢自称闻人。

张仁奎哼一声,“你还认我这个老旅长?那你告诉我,顾三道人同黄金荣是什么关系。”

龙邵文明白了为什么张仁奎给自己冷脸,只好硬着头皮支吾说:人们都说,顾三道人是黄金荣的师傅。

一旁的王铁飞闻听,心中大吃一惊,额头的冷汗险些渗出,他想:原来黄金荣与我师出同门,我当年却差点要他的命,好悬没铸成大错。

张仁奎冷笑一声,“我怎不知顾三道人收了黄金荣这个徒弟?你如果知道,你给我讲讲!哼!恐怕黄金荣连顾三道人的模样都没见过!”

见自己的谎言被揭穿,龙邵文顿觉无地自容,正尴尬的想开溜,王铁飞却突然说:他个子不高,左腿微跛,那是杀洋人时候落下的残疾,在义和团队伍中时,他喜欢穿一身青布短衫,头扎红巾。他说完后,只盯着张仁奎,又嘴唇哆嗦,热泪盈眶。跟着喊一声,“镜湖兄。”

张仁奎一呆,仔细端详着王铁飞,激动地喊一声:“你是铁飞!”他上前一把抱住了王铁飞,双目中流出热泪,“小兄弟,我一直以为你死了,当年天津大沽口一战,我们全被打散,后来清兵又四处追杀我们,我师傅马风山战死,你师傅躲上了崂山,这么多年,我四处寻找当年失散的兄弟,没曾想今日却与你会面,兄弟,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当年被打散后,我就带了一帮兄弟来到了上海,在码头以苦力为生,幸亏遇到龙先生,有他的接济,我才养活了当年的那些兄弟,并有了自己的生意,现在兄弟们都过得不错,追根溯源,还是拜龙先生所赐。”

“陈英士收的好徒弟……”张仁奎用嘉奖的眼光看了一眼龙邵文,“你想办的事情,吴坤山跟我讲过,就照你的意思去办吧!”他喊过吴坤山,“龙邵文的事情,你要尽力促成。”他又吩咐,“赶紧准备酒席,今天我要一醉方休。”

吴坤山多少年都没见过师傅如此激动,知道来人非同小可,不敢怠慢。赶紧去准备酒席。临出门对龙邵文竖起大拇指,意思是阿文你可真有办法,居然能搬出张老爷子失散多年的兄弟来为你贩土疏通关系。他却不知道龙邵文也是误打误撞,并不知道张仁奎与王铁飞居然还有这样的渊源。

龙邵文说:张老爷子与铁飞哥兄弟相认,自是有很多话要说,我就不在一旁打扰了,改天再来拜望张老爷子。

张仁奎笑着说:你倒识趣,黄金荣冒认顾三师叔,本是犯了帮中大忌,你去同黄金荣讲,只要他给我送拜帖一张,这件事我从此不再追究。

龙邵文赶忙应承连连地拜别了张仁奎。

几天后,吴坤山电话约龙邵文见面,说是已办好他交代的事情……长江北岸,启东、海门一带潮州帮的烟土转运站统归龙升代管,潮州帮若从此处向苏北转运烟土,必须有龙升出具的文书证明,否则以走私论处,人入牢,土充公。如此一来,潮州帮不得不在烟土定价方面,重新屈从于龙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