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节

我坐了起来。

梦中情景尤在眼前,胸前却已汗津津一片,被窝里又湿又闷,待不住人。

房间里寂静无声,唯有床头柜上闹钟滴答滴答走动,窗户忽然亮了一下,床对面的穿衣镜照射出苍白的脸庞。

下雨了。

我摸索着从床头取来香烟,点上一根,烟草浓烈的醉人香味叫人我稍稍好过一些,烟头微微闪动的火光仿佛飘浮于尘世的鬼魂。

“姑奶奶,你饶了他吧……”

我有些烦躁地翻身下床,推开窗户,狂风卷着冰冷的暴雨一下子掀开窗帘,灌了进来,天上一个接一个地落雷,不时闪出一道道张牙舞爪、划破夜空的电龙。

这该是开春来最大的一场雷阵雨了,这种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往往只能持续一两个小时,但是当它肆虐起来的时候,却好像没什么能够阻止的。极目望去,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视野里全是粗似骨针的雨串,落在房屋和树木上,溅起一朵朵水花。耳边也全是“哗哗”的雨声,好似自然的生灵欢快歌唱。鼻尖传来的泥土腥气将我的睡意一扫而空。

窗台前还摆着两盆兰花,虽说有顶棚遮蔽,无奈雨水太大,一边已经给打着,那白色的花朵在狂风暴雨中不住摇摆,煞是可怜。我将他们拿进房间,摆在地上。

不经意间,发现其中一瓣叶子上,有一点黑色的东西,不知是不是害了虫病。

我把这盆花捧起来,才发觉不是兰花本身的颜色,而是染上去的一滴**,将这**揩在指尖,送到鼻中一闻,立刻感觉出淡淡的血腥味。

这是从哪里来的?我疑惑地将头探出窗户,正好看见一滴鲜血从顶棚上滴落。一道闪电劈下,那透明顶棚上浅浅地映出一只鞋印,看上去——

看上去就好像有一个浑身沾满鲜血的人,从窗户爬上三楼去了。

三楼正对的便是妙舞的房间,她说这两日小铃都到她房里睡的。

糟糕。

我来不及多想,立即现出迅猛龙怪臂,窜出窗台。

暴雨打在身上,仿佛为人罩了一件朦胧的外套,以目前的能见度,相隔五米便看不到对面的情况,我像只壁虎一样悄然无声地爬上三楼,偷偷探出半个脑袋,望进房间。

恶梦成真,高弟正在那儿。

他背靠窗台站着,大得可笑的长风衣已经被雨水和血淋透,湿搭搭紧贴着身体,一些可疑的**顺着皮靴流到地上,汇成亮晶晶的一滩。

妙舞和小铃缩在床角,战战兢兢地看着他。

他的声音凶狠而骄傲:“喂,女人,把女孩儿扔过来。”

“你是怎么进来的?你受伤了?桌子里有,有纱布和药酒,你拿了就快出去!”妙舞大着胆子喝道。

高弟笑得肩膀都耸动起来:“不,女人,我不需要治疗,我只要孩子。你可以选择把孩子给我,然后活着;或者你先去死,然后我带走孩子。我无所谓。”

“你要带小铃去哪里?你是什么人?”

“这不管你的事,女人。”他朝前走近两步,慢慢伸出手,“我会把孩子送回来,我会慢慢地,每天都会送一些回来,今天是耳朵,明天是鼻子,后天是可爱的小脚趾。很残忍,是不是?”

“不要——”

“我知道你只是一个保姆,我观察这里不少天了。我不想杀不相干的人,所以我最后再说一遍,走开。”

他用光了所有耐性,伸手朝妙舞的脚抓过去,妙舞眼中一道寒光闪过。

高弟也和所有人一样,被妙舞柔弱的外表所欺骗。我却知道妙舞真正的实力,她是一只爪牙锋利的野猫。

窗外的闪电掠过,屋内的闪电也亮了亮,一道白色的影子从**跃起,灵巧地穿过高弟身边,只听高弟惨叫一声,倒退三步,捂住了腰。黑色的血从他指缝里不断泄出。

“女人,你逼我的!”他冲倒吊在顶灯上的影子吼道。妙舞已经现出猫形,朝他呲呲尖牙。

“姐姐好棒!”小铃浑然忘却了危险,拍掌叫好。

高弟眼睛一眯,朝小铃的方向窜去,妙舞赶在前面从空中跃下,一爪抓下。

“啊——”高弟整条右臂,竟直直地滚了出去,落到床头,正对着小铃。可他的伤口却没有喷出多少血来。

望着自己的断臂,他不痛反笑,道:“怪物,你他妈的也是个怪物!就让你瞧瞧吧!”

他放开捂住腰腹的左手,从妙舞划开的伤口里立刻流出几截肠子,可那肠子竟然好像有了生命一样,在半空中舞动起来,从肠头上又生出一些细细的肉芽,发出“哧溜哧溜”好像喝豆腐脑的声音。

我恶心地牙都酸了,他这肠子却突然像毒蛇一样甩了出来,攻向妙舞!

这肠子也许没有什么攻击力,可是太过恶心,妙舞吓得花容失色,朝旁边躲开。趁着这当儿,高弟跳到小铃身边。从他的断臂和肩膀断裂处分别冒出几股不住扭曲的肉芽,相互搅在一起,硬生生把原本断裂的手臂重新接上,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损害!

高弟哈哈一笑,从被窝里拎起小铃,对妙舞道:“女人,今天就放过你,拜拜!”

我已窜了进去。

他没料到窗外竟然还躲着一人,倒是一愣,不过反应也算及时,将几段肠子扭动着舞来。

我早有心理准备,一把抓过肠头,死力拉住,想将他一起拉过来。哪料他身子一挣,竟如壁虎弃尾一般,将这段肠子抛了出来。这肠子好似也有生命,扭动着将我捆住,虽然没有什么力道,倒也费了不少功夫。

剩下那些肠子仍旧蠕动着回到了他的身体里,破口两边立刻生出肉芽,扭在一起将伤口缝合。我这类返祖者的伤口愈合速度已经非常惊人,没想到这高弟竟然更胜一筹。

趁我挣脱肠绳之时,高弟破门而逃,待我们追到楼梯口,他已经不见了。

我急道:“从窗口追,他跑不远。”

妙舞却从楼梯上捡起一样东西,道:“这是小铃睡衣的袖扣,他们往天台去了。”

好狡猾的人,倘若不是妙舞眼尖,几乎要被他骗过了!

我撞开被堵住的天台大门,冒着风雨四处寻找,高弟带着小铃正往天台的信号接收塔爬上去。

展教官的别墅地处山区,四周都是阻碍,平时电子通信极不顺畅,所以装了一支七八米高的信号接收塔。那是全由钢筋搭成,高压电塔似的建筑,梁和梁之间跨距极大,很不容易攀爬。高弟却运步如飞。

我来不及想,跟着爬了上去。被雨水冲刷着的铁塔极不易爬,好几次险些失手摔落下去。

高弟在顶上停了下来,低下头看我,闪电照得他的脸忽明忽暗,分外狰狞。

“喂,你想要这女孩吗?好啊,我给你,接着!”

他单手抓起小铃的衣领,在半空中抡了一圈,狠狠地甩了出去。小铃被他高高抛到半空,朝楼下跌去。这一下子大概就有十三四米,再加上三层楼的高度,真要落到地上,还不摔成肉酱!

我看着她娇小的身子飞快跌落,就好像看着郑小薇从树梢掉下。

“不!”我不能,不能让这悲剧在眼前发生第二次,绝不能!

纵身一跃而出,朝小铃的方向扑去。

“小铃别怕!”

一股酥麻的力量在背后浮现,这不是雨水打在背后的感觉,而是某种喷薄欲出的……野性。

“唰!”背后一阵剧痛,忽然觉得身子一轻,脊椎旁边好像多了什么。

闪电将我的身形投射到地上,如同一头纵横万里的翼手龙,我的翅膀及时生长出来!

那就好像失去知觉的肢体,一瞬间重新回归神经掌握,根本无需多费时间训练怎么操作,因为一切都是本能。我好像天生就该是长着翅膀的生物。

小铃已经坠下三楼,我们之间相距二十米。我鼓动翅膀,用尽全身所有的力量朝她飞去。

她落到二楼高度,我们之间还有十米。

她离地面还剩五米,可以看见她惊惶失措的眼神。

“叔叔来了!”

在她即将和地面接触的一刹那,我伸手将她抄住揽在怀里。

由于无可避免的惯性,我狠狠地朝地面砸去,只有尽量张开双翼把她揽住,身子却一连在地上打了十几个滚,浑身上下沾满了泥浆。

粗砺的水泥地在翅膀上划开一道道口子,疼痛混杂着冰冷的雨水灌进身体。我敞开怀抱,检视小玲。

她的眼睛瞪地溜圆,伸出小手在我畸形的怪臂上**,发出啧啧惊叹:“方叔叔也是妖怪!”

“是好的妖怪。”

我抱着她腾空而起,翅膀挥洒雨水,兜住了风,好似有人在两边拉扯,慢慢升上三楼天台,“别怕,叔叔在这儿。”

天台上,妙舞和高弟两人还在一高一低对峙,任凭雨水打在身上,都不敢动弹一丝一毫。

本来高弟尚且处于攻势,身子伏在铁塔上寻找机会,想要一招击杀妙舞,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我居然会长出翅膀,将小玲都救了回来,一时脸色大变,却又很快平静下来,只是双眼当中杀意更灼。

我将小玲放下,轻轻对她道:“去姐姐那里,和姐姐下楼。”她还想说什么,我伸出利爪在她眼前比划几下,吓得她立刻朝妙舞跑去。我则死死盯住高弟,不让他有再次偷袭的机会。

妙舞将小玲护在身后,我俩的目光相交,我叫道:“下楼,下楼!”

她犹豫一阵,冲我点了点头,一步步后退着下楼。现在这片一百来平方的汪洋大海就只有我和高弟两个人。

我一步一顿朝高弟走去,心中的怒气骤然集聚。今晚幸好我是在的,要不然小玲岂非真的要被他捉去分尸?黑帮仇杀,你死我活,也没有话好说,可是却关这小女孩什么事?

一时之间,只觉得血脉膨胀,右臂上吱吱咯咯响个不停,但见那绿油油的鳞甲之间,不断有尖锐的小刺伸出,整条手臂竟又粗长三分,如铁块般坚硬沉重。

高弟只是伏着,本来他居高临下,自有优势,但是碰上我居然能够展翅飞翔,一时倒也不知如何是好。

“高弟,你不该把一个五岁的小姑娘牵扯进来的!”我暴喝一声,双腿在地面一蹬,将暗红色的地砖都踏碎两块,同时翼翅狂扇,如炮弹般冲向信号接收塔。

“起!”

巨爪运尽力量砸向铁塔,固定铁塔的水泥基座立刻出现数条裂痕,连接钢梁的粗大铆钉纷纷飞出,巨塔开始摇晃起来。高弟满脸惊慌地抓住塔顶的尖梁,不让自己跌下来。

再次捶打数次,基座终于完全碎裂,铁塔缓慢倒塌。

我毫无畏惧,远古的力量在体内穿行,双手抓住两边最粗壮的钢梁,将这座八米高,一吨重的铁塔连根拔起,高举在手中。抬眼望去,高弟缩在塔顶,眼中满是恐惧。

我朝他淡淡一笑,慢慢转动身体,像链球运动员一样以自己为中心转圈,铁塔跟着一起旋转。这玩意在雨中发出尖利的破空之声,如同龙卷风暴来袭时的声响。

我越转越快,到了后来,自己也辨不清方向,巨大的离心力几乎使铁塔脱手而出。模模糊糊的,似乎看见天台之上还有另一座高大的铁制建筑——那是供给别墅生活用水的水塔。

我用最后一点力气将铁塔再抡了四圈——塔顶的速度一定在两百码以上——最后将铁塔连同仍旧攀附在顶端的高弟一同,狠狠砸进水塔!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