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尼决定回故乡一趟。

在村子牧场上部的大峡谷里,乔尼的飞机着了陆。乔尼他们从飞机上卸下四匹马和一个大包。这四匹马,原本都是野马,刚被驯服时间不长,这时候正烦躁不安地呼哧呼哧地喘息着。乔尼他们把马的蒙眼布拿掉,四匹马立即好奇地东瞅瞅,西瞧瞧,接着便抬起蹄子在四周溜达起来。这儿空气清新,因为刚下过雪的缘故,四周全是一片银白。

乔尼他们一行四人,除他自己外,还有安格斯和麦克吉尔威牧师。另外还有一个飞机驾驶员。带一个驾驶员的目的是,万一他们需要在这儿逗留很长时间的话,比方说超过一天的时间,那么驾驶员就可以在中间儿先把飞机开回去。刚才他们从临时基地出发的时候,特尔的遥控侦探机已经开始第一轮巡视了。不能让它看到乔尼的飞机停在这里。

一个星期以前的一天晚上,乔尼半夜里一觉醒来,忽然意识到他也许知道哪里有铀。他故乡的村庄!他虽然对此没有很大的把握,但他的猜测是有根据的——村子里的人身体状况都很差。或许村子里即使有铀,量也不大,但也许比尤拉湾那一小块矿石的含量要大。想到要回故乡,乔尼的心情很复杂。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村子里的人要想法让他们搬家,不仅因为他们不断地受着铀辐射的侵害,而且因为特尔随时都有可能起用他的遥控轰炸机进行轰炸。

乔尼他们已经替村里的人另外找好了一个居所,是处在西部斜坡上的一个旧矿镇。那儿海拔低一些,有一条窄窄的小径通向西部的大平原,小镇的中央,有一条小溪潺潺流过。许多建筑物和房子的玻璃还完好无损。小镇周围有许多野牛和其他猎物。更令人满意的是,小镇的后部有一条长半英里的地下隧道。离村子不远的小山上有一个煤场,这儿风景宜人,也不像有铀的样子。

乔尼知道,村里人谁也不肯轻易地搬家。他年轻的时候就试图说服村里人搬过一个更好的地方去,可是连他自己的父亲都不理解他,说了不安分。但这次,他还是要试一下。

安格斯和麦克吉尔威牧师坚持要和乔尼一起来。他对他们说,那儿可能有铀,他不想让他们跟着自己冒险,但安格斯手里晃动着一个盛有呼吸气体的瓶子说:"我们可以用这个先检测一下是否有铀,我们不会鲁莽行事。"而麦克吉尔威牧师则上个明智的有经验的老者,他知道乔尼随时都可能需要帮助。因此,他也坚决要来。

他们知道,不能把飞机直开进村子里。村里人对遥控侦探机已经习以为常了,但他们从没有在离飞机很近的地方看到过飞机,如果一下子把飞机开到他们面前,他们会吓破胆的。

前一天晚上,他们花了很长的时间研究怎么样把这次任务执行好。最后,他们一致同意:不能惊动村里的人,不能给他们讲有关塞库洛的事情,不能告诉他们克瑞茜现在悲惨的处境。他们还决定从村子牧场上方的大峡谷处进村,因为其他的通道全都被雪封住了。

此时,他们一行三人和四匹马开始上路了。乔尼他们三人各骑一匹马,另外一匹马驮着一个沉重的大袋子。地上雪很深,根本听不到马蹄声。他们走进村庄的时候,乔尼首先看到了村边那些孤零零的破旧的小屋。那些狗哪去了呢?

他们再往里走走,乔尼看到原来用来圈马的栅栏圈现在已经空了,他下马俯身听了听,听到村子里的老马棚里有马蹄在地上踢达的声音。那儿有马,也许还不止一匹,他望了望通常用来圈野牛的牛棚,那儿只有几头野牛,根本不村里人吃一冬天的。

安格斯溜下马来,开始做铀辐射的检测。他曾向乔尼保证过,每天一处,第一件事就是先检测一下是否有铀。检测结果表明,正前方没有铀但狗都跑到哪去了?乔尼有点儿纳闷,因为通常狗的信息是最灵的。

他们又继续往村子里走。安格斯又做了一次检测,仍然没有发现铀。

这时,一条老猎狗从一个破院子里走出来,眼睛半睁半闭地望着他们。过一会儿,它小心翼翼地向他们走来,它的肚子深深地埋在雪里,只有头部在雪上露出来。当它走近乔尼的时候,先是用鼻子使劲地闻了闻,接着便摇头摆尾地打超招呼来。

它一路跟着乔尼他们走进村子里,到村子中央的时候,乔尼听到了三四只狗的叫声。

乔尼弯腰拍一拍一直跟着自己的猎狗。他记得这狗名叫潘塞尔,以前曾是他家的狗。他领着马朝自己原先住的小院方向走去,潘塞尔兴奋得一路摇着尾巴护送着他。

墙角处,有个皮包骨头的小孩探头向他们望了望,接着便跑远了。

路过法院大楼的时候,乔尼停下向里面看了看。门已经破旧不堪,大雪毫无阻挡地刮进屋里。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显然,村委们已经好久不在这儿办公了。

他看到自己家的烟囱冒起了炊烟。他走近前去,敲了敲门。

里面传出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接着门便被打开了,是爱伦姨妈。她站在门口,愣愣地望着他们。过了一会儿,她问:"是乔尼吗?可是,你不是早已经死了吗?"说着说着,她忍不住呜呜地哭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她用鹿皮做成的围裙擦了擦眼泪,说:"乔尼,快进屋,我一直给你留着你的房间……只是你的东西我都送给村里的年轻人了……快进来,暖和暖和。"

"村里最近有人生病吗?"乔尼问。

"没有。一切都和从前一样。有人看到山上有只鹿,村里人都去追鹿去了。打你走了以后,我们一直没什么吃的东西。"说到这儿,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有点儿像在埋怨乔尼,赶紧改嘴说:"我的意思是说——"她还没说完,接着又哭起来。

乔尼的心一紧,爱伦姨妈老多了。她瘦得皮包骨头。

乔尼把安格斯和麦克吉尔威牧师领进屋,让他们坐在炉火边取暖。爱伦以前从未见过陌生人,她显有点惊慌。但接着,她便忙着给他们做热汤去了。他们都夸她做的汤好喝,她又高兴起来。

"克瑞茜找到你了吗?"爱伦忍不住问。

"克瑞茜还活着,帕蒂也还活着。"

"噢,我太高兴了。我一直替她们担心。噢对了,你的马后来自己跑回来了。"说到这儿,她又禁不住掉下眼泪来。她走到乔尼跟前,紧紧地拥抱着他。后来,她安静下来,开始给他们三人准备床铺。

乔尼出去找到那个刚才偷看他们的小孩,让他去把山上人都把都找回来。

到了下午四点钟的时候,他才把村里的委员们召集到了一起。乔尼惊奇地发现,村委里只剩下老吉姆森和布朗利穆普。另一名委员已经过世了,村里人也没有再任命新的。乔尼在法院大楼里点上一堆火,又把门上的破洞堵了堵。

他向两位村委介绍了安格斯和麦克吉尔威牧师。两位村委同爱伦姨妈一样,一生中从未见过陌生人,因此显得有点惊慌。安格斯他们为了不使他们害怕,悄悄地躲在一边。

乔尼把他这次来的用意跟两名村委作了交待。他解释说,在这个村子里居住,对人的身体不利。村里人死亡率很高,而且很多人不能生产孩子。这就是很好的证据。他已经为村里人找到了一个很好的住所,大家可以搬到那儿去住。新住所是一个小镇,那儿有水有房子有猎物。而且那儿雪下得比这儿小,总而言之,那是一个很好的住所。他诚心诚意地希望村里人能搬到那儿去住。

老吉姆森很感兴趣而且有点儿心动,但布朗利穆普却大不以为然。他抱怨乔尼自己离家出走还不算,还引走了克瑞茜和帕蒂。她们现在很可能已经死了。一年半以后的今天,乔尼不知搞的什么名堂,又跑回村里来劝全村人迁移。不,他们哪儿也不去。这儿是他们的家,他们在这儿一直很安全。用不着你乔尼再来多管闲事。

他们进行投票,结果两名村委一人赞成,一人反对,打成平局。谁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乔尼说:"以前村里曾有村民大会的,决定不下的事情都由村民投票表决。"

"我从来就不知道有什么村民大会。"布朗利穆普不满地说。

"是,有的。"吉姆森插嘴说,"三十年以前曾举行过一次,表决牲畜圈的位置问题。"

"既然村委会意见不一,作不出决定,那我们只能召开村民大会了。"乔尼说。

布郎皱着眉头表示不愿意这样做,但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这时,门口有几个人好奇地向屋里张望。乔尼让他们把全村人都召集到法院大楼来。

到五点钟天黑下来的时候,他们才陆续来到法院大楼。乔尼又找了点木柴往火堆里加了加。他知道,在这里不能点亮矿灯来照明,因为这会引起村里人的怀疑。

当他面对满屋的村里人时,心里觉得很难过。村里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瘦得皮包骨头,有些人显然是疾病缠身。孩子们出奇地安静,根本没有孩童的那种天真和烂漫。他心里立即涌起一股对塞库洛的深仇大恨。

他尽量使自己保持平静,虽然他很想放声大哭一场,但他脸上仍然强挤出微笑。

乔尼征得大家的同意后,开始找开他们带来的大包,大包里全是乔尼送给村里人的礼物。他拿出一些干肉,一些调味品和一些很好用的打火石分送给大家。他又拿出一些不锈钢斧头,教给他们怎么不用太使力气就能把木柴劈好。大家兴奋地收下了乔尼的礼物。他又拿出一些不锈钢刀分给主妇们,教给她们怎样用刀切肉。他嘱咐她们要小心,别切着自己的手指。主好们为得到这样的好礼物而兴奋不已。

最后,他言归正传,告诉大家他已经为他们找到了一个好住所,希望他们能够搬到那儿去住。他没敢说,到了最后,谁都得搬走,不愿意也不行。

大家雅雀无声,乔尼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块三角形的玻璃给他们看,他说在他们的新家那里,窗子全都是这种东西。这东西可以让屋里射进光线,还可以御寒。他让大家传着看一下,一个小孩拿着玻璃不小心划破了手,孩子的妈妈赶快把玻璃还给了乔尼。

乔尼向大家解释说,这村子里的地下有一种东西对大家的健康不利。所以村里人很少生孩子。

他满脸笑容地请老吉姆森来做表决的裁判。同意搬家的数数有多少人,不同意的数数有多少人。

结果除去孩子不算,共有三人同意,十五人反对。

乔尼还不甘心,他问大家:"你们为什么作出这样的决定呢?"

一位上了年纪的叫托伦斯.马歇尔的人站起身,向四周望了望,说:"这儿是我们的家。我们在这儿很安全,我们谢谢你送的礼物。我们希望你也回到村子里来。"说完,他又坐下了。

布朗利穆普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大家三三两两地悄悄离开了。

乔尼坐下来,双手抱着头,感到万分沮丧。这时,麦克吉尔威走过来,拍了拍他的头说,"振作起来,小伙子。"

"可是——"乔尼说不下去了,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念叨着:"可怜的人们。"

那天晚上,他来村子的墓地,找到了他爸爸的坟墓。他发现墓前的十字架已经倒塌。他蹲下身把它擦拭干净,又重新竖好,他在他父亲的墓前站了很久。他想,连他自己的父亲都无法理解他,别人怎么会理解他呢?

难道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全村人都死在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