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她手上的碎玻璃渣用镊子一块一块小心地取出来,还好都没有嵌进肉里去,只割破了表皮,只是饶这样,这样一小块一小块地取对他来说煎熬又揪心。book./抬眼看她,她眼看着窗外,脸上是倔强的平静,他才注意到她今天的穿着回到了从前的样子,这样安静地坐着,显得端庄雅静,不禁让他要哑言失笑了。

“痛就说出来,不要这样硬撑。”

“我不痛。”她出口冲道。她又回过头来看着他,问道:“你心痛吗?”

他一狠心,将她手上的纱布使劲一缠,她吃痛哎了一声,他的动作又温柔了。

这样的他,是第一次,这样耐心、体贴、温柔地给她包扎伤口,他的表情很平静,是刚刚经历了惊涛骇浪之后的平静,而平静的后面,她看到了莫大的痛楚,她就这样看着他,目光久久地定格着。

许久了,她终于又听话了温柔了,任由他给她包着。他恍惚是昨日,她的脚扭伤了,他在她睡着的时候给她包好伤口,她睡得很沉很香,睡容很幸福,仿佛还在昨天。又恍惚是那天,静妮的手因为使性子给划破了,他给她包扎着,她口不择言地说着不吉利的话,他上前吻住她,结束了她的胡言乱语。恍惚中他抬起头来,面前的人不是她,而是佳音,他心里又是痛。

他终于回来了,一呆就是一整天,只是安静着不说话。她也不闹了,在屋里陪着他,闲来无事就开起了女工,做起刺绣来了。偶尔她跟他说句话,他也回应着,两个人倒能平静地说几句话,然后继续沉默。

佳音以为这样的日子从此应该就安定了,没想到还没彻底安稳呢阿江就给他们带来了一个骇人的消息——老爷去世了。两人忙从这份难得的平静中惊醒,快速赶往吕公馆。小别馆里的佣人也因为老爷的突然离世变得人心惶惶,大家都不安地面面相觑,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先顾着当下自己的事情了。

吕公馆此时是一团乱麻,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倒都聚齐了,只是在大厅里围着老爷的遗体干坐着悲泣,却是一点应对之策都没有。直待靖璘和佳音来了,靖瑫先是跑来拉着靖璘的手哭诉:“三哥,老人家他就这么走了,现在该如何是好?”

靖璘强忍住悲痛,握着靖瑫的手安慰他:“不要过于伤心了,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办理呢,你这样,整个商会怎么办?”

靖瑫只是伤心地摇头,“三哥,父亲走了你就是会长,就得你来操劳,我是不行了。”

“胡说。”

靖璘往里走去,一把扶住哭着过来的大太太,平常怎样坚强的一个人现在早已是泪人一个,“老三,你可来了。你父亲怎么突然就。。。。。。”说着又是一阵哀泣,“他就这么狠心把我扔下,让我依靠谁去?”

这样也把靖璘强忍住的眼泪给引了出来,对父亲的感怀,更有对母亲的怜惜,他抚摸着太太银丝般的头发,说:“您别太难过了,容易伤身子,还有我们呢。”

说着将太太扶到沙发上坐下,由二姨太和蓝清儿陪着。吕敬之的遗体旁四姨太靠墙站着拿着手帕抹眼泪,小丫头朵儿在旁边陪着流泪,一旁三姨太背靠里一言不发地站着,其他人则在遗体周围站着坐着感伤着。倒是站在父亲脚边的靖瑶最安静,却是早已经呆住了。

靖璘走过去揭开盖在父亲身上的白布,那张多天不见的脸再次清晰在眼前,只是已经沉睡了。父亲的头发布满了银丝,眼角堆满皱纹,这么细细一看真是苍老了不少,只是睡容祥和得还是那个从容淡定的他,浓密的眉毛舒展着,嘴角竟还微微上扬着。只是脖子上的道道血痕欺骗了这场表面的安宁,看到那里靖璘就不敢再往下揭了,只停在那里发着怔。

一旁的靖玦无声的哭泣惊动了靖璘,他立即抹掉泪水说:“当务之急,我们要放下悲痛,先得查明父亲的死因”

靖玦的眼睛一直望着父亲的遗容,泪已布满了全脸,说:“父亲身上脸上有女人的抓痕,还是先算了。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外面那些商人当官的都等着看热闹呢,还是早早把丧事先办了吧。”

靖璘急着追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靖瑫赶过来在父亲的脸上瞧了好半天,却是不忍再看下去了,从靖璘手里接过布遮下去,哭着说:“在三塘子,是便衣警察开的枪,估计是以女人做的诱饵。”

靖璘更觉奇怪:“三塘子?”

三姨太走过来打断他们说:“靖璘,先发丧吧。把亡人安顿好了再说其他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别顾了那头把这头给扔了。”又说:“这丧礼还得你来操持。”

靖瑫忙附和道:“对,三哥,父亲走了家里可都全靠你了。”

到此,众望所归,靖璘也就接手了全权料理父亲丧事的责任。

吕敬之的去世是江门商界乃至政界之大事,先不说其突然遇袭身亡会引起的社会巨大震动,其丧事亦会吸引大批人的目光前来驻足。所以靖璘特意请了商会的两名机要秘书来当助理,以自己的名义先在报上以及商会内部发了通知并报了丧,然后,吕家在商界政界凡是有关系的都拍电去了通知。这样,人事方面都已通知到了,接下来就是丧礼事宜了。家里靖瑶是不管事的,靖瑫伤心欲绝,根本无心经理丧事,靖玿精神也不佳,但还是和靖璘一样强打起精神负责管理钱款支出一项,家里的事情交给了靖玦,但靖璘担心他也因太过伤心而无法一力打理,就请三姨太过来帮着一道料理。

而大太太、二姨太、四姨太却是一个比一个萎谢得毫无生气,二姨太竟是伤心难过得一病不起,三姨太无形中就又多了一个需要料理的事情。大太太稍稍有了些精神便去灵堂望一望,或者到佛堂里念念经。只是经过老爷的屋子听到四姨太悲伤的哭声心里就直起疙瘩,一气之下推门进去就喝道:“你有什么可伤心的?别在这里猫哭耗子了。”

四姨太吓了一跳,只是旋即就平静下来,抹了抹眼泪,委屈地说:“老爷走了我伤心哭一哭他又怎么了?我知道您不待见我,我是个没本事的,也成不了大气候。可是三太太就不同了,瞧瞧,一个丧事人家可是吆五喝六的,靖璘还让放开了钱去使,那可就随意铺张去了。老爷辛辛苦苦赚下的钱,容易吗?”

太太明显又受了刺激,忙扶着小丫头云儿站稳了,缓了缓神,愤慨地说:“老爷辛苦赚的钱都给老爷花上那又有什么?可怜他活了这一辈子真是瞎了眼睛了,怎么就看上你了!?”说完将那门一摔,就出来了。

四姨太的话还在太太心里激荡着,若不是她修养好沉稳惯了,现在不定要气的什么样呢。可是她的话虽然是挑衅的,却也不假,三姨太借着这次丧事,可算出尽了风头,还为吕家查清了一向无人过问的账目上的漏洞,惩处了账房的两个主事的,留了一个还算实诚可靠的,虽说也从公帐里揩了些油,与那两位比起来,可算不值一提;另外又聘了一位辅助做账。让那剩下的一位刘先生和新来的陈先生将这丧礼各项费用都不得有露地记在单子上,那刘先生因为那两位的罢黜心里早有余悸,丝毫不敢再出马虎。再有收拾家里陈设的时候三姨太留心从前见过的好几个小瓶子罐子不见了,连储藏室里翻了也没找到,东西虽小价钱可不菲,她一面让人继续布置丧礼的事宜,一面着人查找蛛丝马迹。终于查到是太太处的林妈、钟妈和四姨太处的巧儿以及一个走了的丫头私自拿了去,几个人中就钟妈只就拿了套茶具,其他人搜罗的就多了。四姨太倒还罢了,太太简直被臊了好大的红脸,又恰逢这样的血丧之时,真是急怒急痛攻心,想想就来气。所以她先要以儆效尤,严惩那些偷盗之徒。其他人都被要求完璧归赵后卷铺盖走人,唯独钟妈一早就跑到太太处跪下来哭诉认错,那样子连三姨太都看不下去了,太太心软性善,一阵酸楚,就和钟妈拉着哭起来。这样钟妈那套茶具太太指名给了她,让她继续留下来做事,以后注意举止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