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璘趁着夜色还有几分分明到静妮的墓地,坐在地上陪她畅饮了几杯,无奈他还是来了,来了就不想走了,就这样抛开这世间的烦恼和她永远在一起是最好了。(book./)可是夜风一吹,身上一冷,梦醒了,他又回到了现实。照片上的她笑靥如花,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永远静在那里,一直等着他。可是他只能不舍地抚摸着照片上她冰凉的脸颊,然后默然离开。

深夜了,往常这时候家里有些人还不曾睡,还要小闹一会,现在整幢楼都是寂静,唯有客厅闪着亮晃晃的光。他进屋来,灯是亮的,却空无一人,只是细细微微有啜泣声传来,他向那声音走去,转过白色的围屏,来到父亲的灵前,一个黑色的小小身影在那里跪着低微地哭着,是佳音。

他走过去,想将她拉起来,她只是摇头,他也不勉强她,在她身旁也跪下来,将她揽过来靠在自己身上。不一会儿,她的眼泪就濡湿了他的衬衫,她的脸上早已是两条细流泛着波光,嘴里细弱地说着:“多好的公公,就这么走了。不论我做对还是做错,他总是那样慈祥地给我宽心,并不指责我。他总是对我笑着,那笑容像阳光像春风,让我心里好温暖,回到公馆见到他才能觉着温暖。可是现在天变黑了,也没风了,他就这么走了。我都没好好侍奉过他,没尽到做女儿的责任,可是现在后悔也晚了。你说他那么好的人,在下一个世界一定会幸福、健康到永远对不对?”

他听着她说,她问他,他也不回答。半晌,他回过头来在她耳边说:“咱们走好吗?”

她转过来看着他,泪眼朦胧里都是疑问:“去哪里呢?”

他不说话,拉起她就走。他们穿过围屏,走过厅堂,来到院子里,向大门走去,亮黄的灯下两个人的影子无限拉长,穿过树影,来到大门外。车就在外面,他让她上车,自己到驾驶座上。她问他去哪里,他笑着说带她逃跑,她是嫁夫随夫,他到天涯海角都随着他。

他专门为她开车,就他两个人的汽车旅行,这还是第一次。只是他们似乎并没有多少热心和快乐来感受这迟来的第一次,除了看着彼此浅淡地一笑,剩下的只是沉默。路过华美绚丽的霓虹灯,做了一场绮丽的梦,路过昏黄暗淡的居民区,梦里色彩渐退,拥抱着一份平淡的幸福。车子在更黑的巷子里停了下来,佳音却睡着了,她睡得很沉很沉,睡梦里的她一身黑衣衬得脸色甚是雪白,嘴角弯起笑意,是恬静的安详。靖璘不忍叫醒她,在一旁等着她。

梦醒了,佳音睁开眼,周围一团漆黑,当真是从梦里跌回到现实中,她惊慌地撇过头来,顿时舒了一口气,他在这里。她问道:“这是哪里?”

“三姨娘家。”

话音刚落,大门就开了,三姨太对着车里细看了看,确定是他二人脸上才绽出笑容来,忙让二人进去。三姨太换了件藏蓝色水纹缎旗袍,散着卷发披了下来,在前面走着,两人在后面随着。

许久没来这里了,一切还是昨天的样子。不大的院子里,中西合璧的二层小洋楼虽然有些旧了,还是很宏伟可观的,细节处遗留下来的精致也是极其考究的,带着浓浓的过往的味道。院子里的桂树枝叶繁茂,蓊蓊郁郁,花还没有开,贵气却已馥郁一树。

三姨太摇摆着身姿在前面走着,说:“吕公馆回不去了不是还有小别馆吗?来找姨娘有何事?”

靖璘笑着说:“姨娘聪明人,怎么会不知道。”

三姨太佯作生气地说:“姨娘不聪明,姨娘要是聪明,今晚就不会任由人家那样侮辱,这么多年来给人挤到这穷地方。”

“对不起。”

“跟你有什么关系,何须对不起。我也是看在老爷子的面上才回去看看,从今以后吴素珍可别想我再能回去。”这样说着,就进了屋,三姨太对佳音看了看,“你是想让佳音呆在我这里?”

“为今之计,也就你这里了。”

佳音慌忙看向靖璘,问:“为什么?”

只是刚一问完就明白了,神色瞬即暗淡下来,人也不再言语了。靖璘握着她的手,一阵暖流让她安定下来,默默地接受了这个安排。

三姨太不急着回答,而是说:“好,你帮姨娘把那家昆灵服装店买下,钱不要你掏,但我手上钱也不多,反正他们也干不下去了,好得帮我把钱压低一些。”

靖璘爽快地应道:“好,不成问题。”

三姨太看向佳音,眼里都是温柔的笑,说:“佳音可是不怕我了?不然到时候哭哭啼啼的又是我给吓的了。”

佳音只是微微笑着,不言不语。靖璘在一旁说:“她不会的,她喜欢三姨娘还来不及呢。”

三姨太瞥了靖璘一眼,依旧端详着佳音,喜欢不喜欢另当别论,她现在确是和她亲近了很多,尤其在这场丧礼以后,彼此间的亲情更浓了。

三姨太让家里的佣人给两人端上普洱,本该要睡了,几个人却都没有睡意,三姨太和靖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佳音则在旁边静静地听着。三姨太的房子外面看着不怎样雅观,但是屋里却极是豪华精巧,多是西式的家具,少有的几件中式装饰陈设也都是上等的工艺,就连他们用的茶杯也是上等的万历朝官窑制品,不过这套倒是靖璘送她的,靖璘自己端着也倍觉亲切。客厅不甚大,水晶灯斑斓璀璨,照得屋里比别处都要明亮。

院子里传来低微的说话声,接着一阵脚步声一声比一声大,渐渐靠近屋里。门突然被打开,进来一个男人,中等身材,样貌也一般,眼睛虽小,却将一脸的笑意悉堆于此,眼神甚是光彩熠熠。甫一进门,也不看靖璘和佳音,就直奔三姨太而去,“幼君,在屋里嘀嘀咕咕地和谁说呢?”

三姨太也不理他,他这才转过头来看他二人,却是一脸的惊喜:“哟,这是三少爷,和三少奶奶?三少爷好啊。三少奶奶长得花儿一样,难怪大家都夸呢。”

三姨太对他横了一眼,喝道:“你来做什么?还不赶快回去。”

那人忙将目光收回,无限爱怜地看着三姨太,无不委屈地说:“哟,这小脾气发的,我可寒心了啊。你寂寞了就知道找我来陪你,有人陪你说话了就把我闪一边了?”

“那么多钱都花光了你有什么可寒心的?没个眼色,没见我今天有客人吗?”

“那好,你再给我三百,我去忙我的,你聊你们的。”

三姨太有些气闷,却是当着靖璘和佳音的面不好发作,只得压抑着说:“你又要那么多钱干嘛?还嫌输的不够多?”

他用手拍拍三姨太的肩膀,温柔地笑着说:“这不还是为了你嘛,想着能挣个百十来块的好帮帮你,几天不见又瘦了,我这心疼啊。。。。。。”

三姨太忙打断他:“行了行了。楠儿,来把张先生领过去。”

小丫头楠儿过来,按着三姨太的指示带他往隔壁房间走去,他也乐呵呵地随着她就走。

“等会,回来。”三姨太又忙唤住他,说:“三少爷和三少奶奶来这里不要出去胡乱声张,听到没?”

他看看靖璘和佳音,又回头瞅着三姨太笑着说:“我这脑袋就算我舍得了你舍得吗?为了你我也不敢呐。”

“还不快去!”

他向二人殷勤地作揖,弥补了方才的莽撞,然后才跟着楠儿走开。靖璘和佳音看出了这里的名堂,虽然有些吃惊,却并不表现出来,只是微微笑着。

三姨太摇摇头,有些无奈,却还有些欣慰,说:“也不怕你们笑话,别人说我怎样强说到底我还是一个女人,在这又黑又暗的院子里难免有孤独害怕的时候,也亏得他来陪陪我。小时候穷怕了,现在是爱钱爱赌的,那也没关系,虽然这习性不好,人倒不坏,对我也不错。”又补充说:“我没钱的时候他就不赌了。”

靖璘笑着说:“姨娘幸福就行了。”

三姨太笑着叹了口气。眼看着天已大黑了,再过几时也就凌晨了,三姨太张罗着他们休息,靖璘看佳音实在疲惫,将她带到楼上,让她先休息,说:“今天折腾到这么晚了,赶快去睡吧。”

“那你呢?”

“我和三姨娘说会话。”

佳音不想他走,却也只能说:“不要太晚了,我一个人害怕。”

他摸着她的头发,笑着说:“不要害怕,等会就来陪你。”

她进屋了他才下楼去,殊不知她又悄悄将门打开,探头看他确实和三姨太在下面说着话,并无要走的意思,才又将门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