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事变爆发了,日本侵华的枪声已全面打响,而靖璘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是在西江储秀山的承源寺里。(book./)他知道或许是因为艾自明的缘故,开始皈道大师一直不愿见他,也许是他的诚心打动了大师,大师终于还是开门将他请了进来。只是甫一进门,阿江就马不停蹄地跑来报告了这个坏消息。

皈道大师双手合十,叹了一句:“阿弥陀佛。”

大师将他带到曾经他和艾家人坐着聊天的那几棵松柏下,还是从前的几个木凳,只不过坐下的只有他二人。储秀山比他上次来时风景秀丽了很多,单看那浓郁的山坡竟是一望无际的幽翠的绿绒毯,雾气也没有以前那么大了,有了几分真实的感觉。外面热得燥人,这承源寺却颇得雾气清凉的浸润,透骨都是舒服的凉意。

皈道大师依旧是那么落拓大方,雪白柔顺的胡须掩住了他的表情,他淡淡地说:“吕会长,不知找老衲我有何贵干?”

靖璘顺水推舟地说:“战争爆发了,大师下一步怎么打算?”

大师笑了:“本来想和他一起做个布袋和尚,云游四方的。现在他不在了,我突然间也没了主意。”

靖璘神色暗了下来,不过知道事不可免,心里也早有了准备。这里另起话题问道:“有需要我帮忙的吗?”

“吕会长真是热心,恐怕我受不起。”

“大师,我知道你已经知道了。我来是想替他烧几柱香。”

“这里每天都在烧。也好,也好,他总算脱离这苦海了,以他的性子战争爆发了不定要怎样大闹呢,他最痛恨做那亡国奴了。”小沙弥端来了两盅茶,还是原来的白毫,香气馥郁,回味甘甜。大师问他:“你来是要问我什么事情吧?”

靖璘有很多事情梗在心里,本来想要一一询问的,这里却忽然泄气了,只是说:“没有,只是来烧几柱香。”

“你忍不了了?”大师喝了口茶,问了他这句,依旧极是平淡地说:“有些事情不需要忍,而需要等。你等来了一些,也失去了一些,就算泰山崩于前也要色不变,泰然处之吧。”

说完大师就起身走了,茶盅里的茶热气未歇,漂浮的茶叶还浮动着不安的情绪,大师飘然自若的背影渐行渐远,终于淡出视线。白毫味甘无涩,可驱散山里的霜冷,可是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寒霜?

靖璘有些后悔,却更害怕从大师口中得到最惧怕的事情。他给艾自明烧了柱香,拜了佛像,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拜佛,弥勒佛笑容可掬,永远都慈祥地面对每一个祭拜者,但是佛祖越是宽厚,他心里越哽得难受。

开车从艾家宅子绕了一圈才回去,他本想停车下来在门外等等,兴许就能遇到佳音,最终还是失却了勇气,他隔着窗户拼劲了力气去看那偌大的院子,却是什么都没有。他希望着什么,却又害怕什么,他到底为什么来到西江,答案太过痛苦,他不想掀开。

西江永远是这么宁静,大概就是那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战争已经不可避免地爆发了,这里的人们似乎浑然不觉,整个环境也祥和得和外界完全隔离开。

到了东江,一切就变了样。街上绚烂的霓虹灯舞女一般的摇曳生姿,可是人们明显已经不被这十里洋场所吸引,神色比前更加慌张了。报童们近来生意大好,白天报纸卖脱销了,晚上拿着辛苦赚来的钱在街边的面摊上几个人边吃边起劲地聊着,这里唯独他们是快乐的。北方的战火已经影响到南方的情绪,让太多的人不安,也助长了某些人的气焰,却不想到,竟也影响到了吕家人的关系。

吕敬之走后,吕公馆内只住着大太太、四姨太和靖玿一家。空旷而寥落,倒也相安无事。吕敬之五七的时候本该是全家举哀悼念亡人,大家倒是基本上都到齐了,只是仪式还没举行完,就吵起来了。

先是四姨太擦着边儿说太太克扣她的月钱,老爷一走她就是没了主儿的鸟儿,任人糟践。太太倒是平静得很,说她想走就走吧,现在吕公馆里不留人了,谁爱走就走。四姨太一听就来气了,说太太赶她走呢,先是哭着,后来擦干眼泪,说走也可以,太太得给她分钱。太太就说她那些金银首饰也够了,平常也有不少私房钱,后半生不成问题。

四姨太一听就急了,指着太太说:“你别以为我跟二太太一样傻呢,你把大家都赶出去,一分钱也不给,好处全让你一个人捞走了,你以为我不知道。表面仁慈,内心恶毒。我这几年也受够了。。。。。。”

太太脸都气白了,声音都变了:“你给我闭嘴!你还有脸说我,你干的好事,你干的丑事,你往他脸上抹黑,到现在还来谋他的钱,你个油蒙了心的东西,我不是给你们个面子,我早就把事情说出来了。”

靖玦着急地喊道:“母亲。”又过来要拉四姨太。

四姨太一把推开他:“你走开,我不怕,现在破罐子破摔了。为什么老爷又看上了那个宫静妮,还不是你出的主意,好把我再赶出去。你就用这招,把所有人都赶出去,然后你就独霸这个家。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以前对二太太干的好事,你讨好我让我帮着你把三姨太赶出去,你现在吃斋念佛假装仁慈,你骗鬼去吧,你就是个十恶不赦的蛇蝎!”

太太胸脯不平地起伏着,她闭上眼睛极力压抑住内心随时都要喷发的怒火,强自镇定地说:“靖玦,亡灵还没安歇,你外家就在家里大闹,胡说八道,你也不管管!”

家里连佣人都哑然了,骇异地望着他们,因为提到静妮,靖璘心里一紧,随即心底里深藏的悲痛涌上来,让他的四肢百骸都发软,勉强靠着墙站着。而靖玦则怔住了,他没想到一直掩藏着的丑事竟然被母亲在这样大庭广众且都是自家人面前揭开,一时间竟不知道要怎么办。

还是蓝清儿头一个清醒过来,忙走到太太身旁,拍着太太的肩背柔和地说:“母亲,您消消气。”

四姨太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笑得灿灿然:“对,我是和他好上了,怎么了?吕敬之老八十岁的人了还想占我的便宜,便宜占尽了就把我甩了。。。。。。”

靖玦大喊:“四姨太!”

“哟,你这时候倒叫我四姨太了,平常那个昵称哪里去了?”只是随即那笑容就消失了,似乎心有些凉了,便指着玉斓问道:“我且问你,今天你是要我还是要她?”

靖玦一时困住了。身后玉斓的声音悲怆地传来:“你,你。。。。。。”随即一声哽咽,她的脚步渐行渐远。

“妈妈。。。。。。”辉晨也跟着跑了出去。

靖玦看辉晨也走了,终于着了慌,跑着追了出去:“玉斓。。。。。。”

四姨太看着靖玦出去的身影一时呆住了,随即笑了,比苦笑还要痛苦,随即眼泪就下来了,了然而绝望地点点头。回过头来对上太太平静的神色,竟开怀地笑了:“吴素珍,你赢了,你真厉害,不过你再厉害你女儿也不在了。”

太太将眼睛一闭,手里掐着佛珠,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众人面对这情景也不知道要怎样办,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些错愕,有些茫然,更有些像在看戏。曲终人散,四姨太在笑声中苍凉地落幕了。娜娜看她离去的背影,虽然走路是踉跄的,身体摇来摆去散乱无形,却有一种异样的美,黑色旗袍衬得她的身姿更是袅娜,心里不禁就感叹着。

众人还未来得及收拾整理好心绪,一旁的二姨太忽然倒了下去。

“二姨娘!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