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抬头不见低头见,但两人还是持续了几天的冷战。

说是冷战,其实也没有那么夸张,只不过就是两人除了必要的谈话外,再无其他交流。

日子一如既往,每天的公务依旧压得祁锦禹喘不过气,而每天清晨,孙青柔也会将盛了丰盛早饭的食盒放在他的门口。

如此这般,平静的过去了十日

两人所住旧所的修葺,也差不多即将完工。

这日午后,孙青柔正与柳小湮闲坐院中学习刺绣,原本傍晚时分才能归来的祁锦禹,竟然出现在院落门口。

“青柔,今天是端午节,街上可热闹了,有舞狮的,还有演杂耍的。走,我带你一起去看!”他的出现就已经够突兀的了,可他说出的话却更加突兀,孙青柔一时间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可当自己的手腕,被一直温暖的大掌牢牢握住时,她才知道,刚才所听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等……等等!”

“怎么了?”他停下来,回头看他,眼神清澈明净,仿佛两人前几日的争吵只是一场幻觉。

她回头,把绣了一半的绣品郑重交给柳小湮,嘱咐她帮自己收好后,这才转向祁锦禹:“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那些公务不要紧吗?”

“今天是端午节,监察院所有人休假半天。”

“这样可以吗?你是监察使,可不能带头偷懒。”

见她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他好笑道:“没关系,监察使也是人,偶尔偷个懒,陪陪家人也是应该的。”

陪陪……家人?

只是他无心的一句话,就在她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或许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吧,但仅仅就是那四个字,便使她将前几日所受的所有委屈和所有愤怒,悉数化为乌有。

对于他,她似乎永远都硬气不起来。

“那……那好吧,我回房换件衣裳。”

“不用了。”他再次伸手拉住她:“这样就挺好,我喜欢你穿得朴素一些。()”

诶?他刚才说什么?他喜欢她穿得朴素一些?虽然明知他口中的喜欢并非自己想象中的喜欢,但她还是忍不住因这句话而感到雀跃

可是……虽然他这么说,可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穿着,浅碧色的苎麻罗裙,样式简单,毫无生气,连脚上穿的鞋子也是灰蒙蒙的麻布履,她实在不想以这样的穿着打扮与他一同上街。

不是虚荣心,也不是骨子里天生的骄傲,而是她为了他,想要变得更好,变得足以与他相配。

“走吧。”不由分说,也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他用力握着她的手腕,强行拖着她向外走去。

总觉得他一身鲜亮,而自己一身老旧,走在大街上,实在不怎么相配。

不过,这一切都是她自己杞人忧天,被他牢牢牵着走在大街上,没有一个人会觉得,这一对男女有何不相称之处。

他说的没错,平日相对冷清的街道,今日却十分热闹。

舞狮表演的,耍杂耍的,卖粽子的,游街赏玩的,挂艾枝的,售香囊的,应有尽有。

以往端午节,宫中总会举办龙舟比赛,赢得第一名的,皇帝会下旨奖赏金银珠宝以及亲笔授予称号,只是在这个苦寒荒芜的关边小镇,根本没有条件举办这种奢侈的娱乐节目,但比之京都,却多了许多人情意味以及烟火之气,反而更加富有节日气氛。

看完了舞狮,两人正要随着人流一起去看杂耍,忽然,孙青柔的视线,被一个摊贩售卖的精致香囊吸引住了。

“哇,好漂亮的香囊。”拿起一只茜色金累丝桃形香囊,孙青柔发出一声赞叹,爱不释手。

“喜欢这个?”随后走来的祁锦禹问。

她点点头,“嗯。”

“请问小哥,这只香囊多少钱?”祁锦禹向卖香囊的小贩询问道。

“公子真是不好意思,这只香囊已经被您身边这位姑娘买下了。”小贩带着歉意,指了指他身旁的女子。

“啊?是这样啊……”孙青柔讪讪将香囊放下:“既然已经物有所主,那便算了吧。”话虽这样讲,但目光却始终不离那只被放下的香囊

正要离开,却见祁锦禹将那香囊拿起,走到买下香囊的女子身前,笑容可掬地问:“不知姑娘可否卖在下一个人情,将这香囊忍痛割爱?”

那被他搭讪的女子明显有些不好意思,两靥生花,羞怯道:“公子……喜欢这个香囊?”

“是啊。”他微笑颔首,忽地,他伸手朝女子鬓发上探去,孙青柔和那女子都骇了一跳,而他只是为那女子整了整略有凌乱的鬓发,同时又帮她扶正了发髻上歪斜的珠花。

那女子脸色更红,眼神中所透出的爱慕之情,傻子都能看得出来。

“既然公子喜欢,那……那我就送予公子好了。”女子半垂着头,用轻若蚊蝇的声音说道。

他却摇了摇头,目光温柔地盯着那女子:“无功不受禄,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这香囊的钱,在下会如数支付的。”

“公子……”女子抬头,似乎被他目光中的坚决所感染,只好道:“这只香囊,摊主给的价是三十文,不过我还到了二十文,公子只需支付摊主二十文即可。”

“那便多谢姑娘了。”他此刻的笑容很好看,却无端给人一种**的意味,那女子脸色又是一红,小声说了句“不用谢”后,便低着头,恋恋不舍的离去了。

将钱币支付后,他拿着香囊走到她面前,“给你。”

她却不去接:“没看出来,你调戏女孩子还挺有一手的。”

他一点也不生气,反倒轻松承认:“当然,从前在京都,我可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

她知道他说的不假,想反驳,却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总觉得,在说出那句“我可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时,那种落寞孤寂之感,让他明明比自己高出一个头来的他,显得十分脆弱和无助。

“二十文也太贵了,这香囊做工虽精细,但用料却十分粗糙,根本不值这个价。”口中虽在抱怨,她却还是接过了那只香囊,小心的揣进了怀中。

“喜欢就好,管它值不值

。”

“是啊,你当然这么说,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她愤愤不平道。

“你倒是教训起我来了。”

“怎么,我不可以教训你吗?”这么说着,她故意把脸绷出恼怒的样子。

他看她一眼,脸上笑意更盛,几乎有了刚才那种调戏的意味:“当然可以,你想怎么教训就怎么教训,我不会有任何反抗。”

看到他的这种笑,她却无端觉得心酸,像是在故意掩盖自己的本性,埋藏自己的真心:“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什么叫突然?我以前对你不好吗?”

一句话,堵得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虽不知他为何要这么做,但她知道,他在故意装傻。

气氛突然变得沉闷起来,为了打破这种尴尬,他指了指前方正围成一堆猜字谜的人群。

只是民间的普通玩乐而已,不比宫中的盛大,猜对的人,也只会得到一些不怎么值钱的小玩意。

但她却对这种字谜游戏产生了兴趣,一连猜对了五六个,泥人,陶罐,石头吊坠等等的小玩意,拿了不少。

“道士胸前点俩点,和尚底下一存金,打两个字。”最后一个字谜,出题的老翁信心满满,他就不信,眼前这女娃,什么都能猜得出来。

孙青柔歪着脑袋,略一沉吟,便道:“老翁,您听好了——只是平常两个字,难倒众多读书人。答案就在我这两句话当中,对是不对?”

那老翁脸色阵青阵红,好半晌后,才心服口服地长叹一声:“老喽老喽,竟连个女娃也比不过。”不知是不是受的刺激太大,那老翁将最后一件奖品给了她,便收拾包袱走人了。

望着一脸喜色的孙青柔,祁锦禹忍不住问:“那个答案,到底是什么?”

“平常

。”

“平常?”

她将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塞给他,抬手比划起来:“道士同倒士,士倒过来加两点,不就是平么?金同巾,和尚的尚下面加个巾字,就是常喽。”

他亦不禁佩服:“好厉害,没看出来,你也是算个才女。”

她不满撇嘴:“什么叫也算个,我本来就很厉害,只是因为你从来都不在意我……”后面的话,越说声音越小,一抬头,见他若有所思望着自己,心头一跳,激动之下口不择言道:“这怀才就像怀孕,久了才能看出来,你我相识也不过半年,不知道也……也是正常的。”话出了口,才知道自己说了多么羞人的话。

他眼神微闪,故意调侃:“呀,原来你这么粗鲁,什么话都敢说啊。”

她耳根立刻泛起了红潮,试图辩解,“我哪有,我只是……”可话刚说了一半,就被一个声音打断:“孙姐姐,祁大人——”

一听到这讨厌的声音,羞怯什么的,早就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心里只剩下厌烦。

不远处,手挽盛放纸皮花竹篮的李惠娥,奋力推开人群,朝二人所在方向挤来。

“祁大人。”眼冒红心的李惠娥径直冲向祁锦禹。

“哦?是惠娥妹妹啊。”伸出一只手,揽过差点跌倒的李惠娥,男子脸上再次现出那调戏放浪的笑容。

孙青柔倏地扭过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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