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雪怎么可能听不出这逐客令。当下便笑着又问候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后来视线扫过被谢葭握在手里的香囊,便告辞了。

她刚下楼,谢葭便坐了起来,把东西丢给轻罗,道:“拿去丢了。”

轻罗听话地想拿出去丢了,谢葭又把她叫住了。

“往窗下丢。”

轻罗一怔:“可是大娘还没走出蒹葭楼呢。”

谢葭笑道:“让你丢,你就丢。”

轻罗有些犹豫。结果年纪小的知画去把她手里的香囊抢了过来,兴奋地道:“我来,我来,一准儿打在大娘头上!”

话落,她就奔到窗边,把那个东西抛了出去,然后立刻关了窗。

谢雪正经过,只觉得有个东西打在了伞面上,掉了下来,竟是她送出去的那个香囊。她抬头一看,只见谢葭的闺房窗户紧闭。

然后窗户就打开了,轻罗居高临下地道:“大娘,别见怪,元娘失手把这香囊掉下去了,如今东西也脏了,辜负了大娘的一片心思。元娘说改日送个好的给大娘,算是赔罪。”

谢雪眯起了眼睛。

旁边的大丫头翡翠怒斥道:“有你这么跟主子说话的?”

一个小脑袋从轻罗胳膊底下钻了出来,是知画,她嬉皮笑脸地道:“元娘身子弱,轻罗姐姐要伺候着,下不去,大娘别见怪啊。”

她又道:“轻罗姐,元娘吹不得风的,快把窗户关了吧。”

轻罗低头看了谢雪一眼,果然用力把窗户关了。

谢雪气得粉脸发白,手里捏着那个香囊。谢葭的意思是,弄脏了她就不要了。这里面的药材是白找了。这还是其次,问题是谢葭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胆了?还是,这一切都是那个轻罗操持的?

翡翠低声道:“大娘。”

谢雪心中狐疑是轻罗做的手脚,当下只冷道:“狗仗人势的东西!”

翡翠道:“就是,大娘别跟奴婢一般见识。”

她是知道的,元娘迟早要被大娘整死。就算平安出嫁,身子已经败了,一看就是无福的相。轻罗现在来出这个头,真是愚蠢至极。就是现在,家用都还把在刘姨娘手里,轻罗一个做奴婢的,守着个没用的病主子,难道还能讨得好去?

谢雪只能压着脾气出了蒹葭楼。

楼里,知画却和轻罗笑成了一团。

但是笑过之后,轻罗又有些隐忧:“刘姨娘到底把持着家用。侯爷又不大管内院之事,元娘正病着,暗里要给元娘些苦头吃,也是容易的。”

谢葭嘴角噙着笑,道:“你别愁,我有我的法子。”

轻罗一怔。自从元娘年前醒了过来,好像,真的和以往不一样了……

谢葭看着还藏不太住心思的轻罗,在心里笑了一声。前世她也生于富豪之家,这种明争暗斗的把戏她早就习惯了。何况前世科技发达,对男人女人的束缚都少,要杀人于无形都容易,手段比现在高明多了。才不像现在,多多少少都有些顾忌,尤其是女人内斗,只能拘泥于一宅以内。以她的手段,旁的不说,起码不至于在一个贵妾一个庶女手里,把命丢了。

首先当然要收几个能用的人。轻罗和知画都是家生子,除非陪嫁,不然一辈子都不要想出公爵府。既然被派到她身边做了贴身大丫头,那么命运自然就跟她联系在一起了。只要谢葭抛出橄榄枝,轻罗没有理由不接。

其次是现在整个家务都被把持在刘氏手里,包括她每日的三餐两点。刘氏动点手脚也方便。不管怎么样,谢葭总疑心自己这一身病和刘氏母女脱不了干系,更不相信刘氏像表面上那么和善。

要对抗刘氏,那必须要唤起公爵对她的注意,让谢嵩多多关心嫡女的病情。只要她谢葭一下了地,病好个七七八八,那么谁也别想再把她弄去**躺着。

那日之后,谢雪再也没有上过门。不过这个月放月例的时候,轻罗发现她们房里的丫头的工钱都少了一半不止。

轻罗是指着月钱给哥哥治病的,这下就急红了眼眶。夜里伺候了谢葭睡下,她独自坐在外室,对着扁扁的荷包发呆。

突然听到水精帘子悦耳的声音,竟是谢葭披着外袍出来了。她人小,但是生得好看极了,说是粉雕玉琢也不为过,长大了必定是绝世美人。

“元娘!”轻罗吓了一大跳,急道,“怎么出来了?仔细着凉。”

谢葭轻咳了一声,道:“那你进来同我说话,内室有暖炉。”

轻罗不敢耽搁,连忙收好东西跟了进去。

谢葭自己爬到椅子坐好。轻罗突然发现,这两天,她咳嗽的时间变少了。

“是不是扣了你的月钱?”

轻罗的眼圈就又红了:“本是不想对元娘说的。可我们房里的丫头,月钱无端端都减了一半。我们还好,下面几个粗使的丫头,见侯爷不在家,元娘又病着,少了月钱,都不肯好好做事了。院子里落了不少雪,也支使不动她们去扫。”

谢葭轻声道:“你家里呢?怎么样?”

她记得轻罗的父母早就死了,大哥病着,嫂子嫌弃得很,但无奈他们全家都是谢家的家奴,她嫂子也不能跟别的汉子跑。若不是轻罗做大丫鬟还算体面,每月都那么些月钱送回去,指不定她要对轻罗的哥哥怎么恶声恶气的。轻罗平时是一个大子儿也不会留在自己手上的,就是指望她家嫂子看在钱的份上,对她哥哥好一些。

轻罗低下了头。

谢葭道:“你别急。银子,我先补贴你一些。”

轻罗惊道:“元娘,这可使不得。”

谢葭摆摆手,道:“有什么使不得的,你一心为我着想,我难道不该赏你?现在我身子不好,不方便出门。你们的月钱,我会去给你们要回来的。”

轻罗更惊讶了:“这……还能要回来么?到时候,大姨娘随便找个什么由头,也就过去了。小姐又不管家务,是争不过她的。”

谢葭笑道:“让你别急。只要你仔细伺候着我的病,那就什么也不用怕。”

睚眦必报一向是谢葭的个性。刘姨娘也好,谢雪也罢,以前的账她都给记着呢。现在是身体不好,外面天寒地冻的,削弱了战斗力。日后都是要一笔一笔地讨回来的。

眼下是洒扫的丫头都敢公然欺到她头上了。现在姑且忍着,但日后必定是要让她们知道,谁才是这侯爵府正经的嫡女!

过几日,谢嵩回府了。

刘姨娘带着几个姬妾儿女,迎到了二门口。一见谢嵩进了门,就欢喜地迎了上去,嘘寒问暖。

谢嵩这趟是出去自助游,去看看江南的梅花。他一向是风雅的文人,风流不羁。但是毕竟旅途疲惫,回来之后感受到众美人的热情,和儿女天伦,自然也颇感欣慰。

刘氏笑道:“侯爷累了,你们快别闹,让侯爷去休息。”

众人便散开了一些。刘姨娘是持家有道的,说话很有分量。

谢嵩往里走了两步,突然想了起来:“冬姬,你先带人回去歇着。我去看看娇娇。”

谢雪的笑容就僵住了。

刘氏的闺名就叫冬儿。气质与过世的沈蔷有几分相似。此时不管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只亲密地挽着谢嵩的手,笑道:“瞧我,光惦记着侯爷会累,倒把这给忘了。侯爷,妾陪您一块儿去吧。”

谢嵩道:“不用,我和娇娇说说话,不用人伺候。”

刘氏的面容就有些僵硬。谢嵩从不理内院之事,这当然是好事。但是这个男人只管自己吟诗作赋,逍遥自在,对内宅的东西竟是半分也不明白。也即是说,她刘冬儿做了再多,威望再高,谢嵩都体会不到,更不会欣赏她的贤惠能干。反而是出身青楼的二妾华姬,时常陪他饮酒赋诗,是最得宠的。

但是她的涵养还是不错的,当下只笑吟吟地吩咐众人散了,只道:“侯爷去陪元娘说说话也好,躺得久了,元娘也闷。妾备好热水和酒菜,等侯爷回怡性斋。”

谢嵩正有看完嫡女就回去休息的意思,便点头答应了。

因为今日谢嵩回来,几个洒扫的丫头倒是不敢偷懒,早早把雪扫干净了。轻罗迎了出来,她虽然年纪小,却落落大方,是沈蔷亲自为谢葭选下的。

“侯爷安好。”

谢嵩也没有多注意她,只脱了外袍交给一旁的小丫头知画。他没让小厮进女儿的闺楼。一边上楼,就问了轻罗两句:“娇娇这些日子还好么?”

轻罗见他衣服都未换就来看元娘,心里高兴,一边低头在前引路,边道:“回侯爷的话,元娘好些了,御医说明年冬节便不用卧床了。平日都看书解闷呢。”

谢嵩笑道:“看书,看什么书?”

嫡女才六岁半,能看什么书。虽然也有教认字的妈妈,可是没学多久就落水了,然后病了大半年。看书解闷,应当是看教导妈妈安排的《女则》一类的读物吧。字能认全吗?

轻罗掀了水精帘子,犹豫再三,还是道:“不,是《诗经》,和乐府的集子。”

谢嵩微微有些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