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槐低着头道:“是,侯爷正在生少爷的气。少爷出征在即,若是侯爷不去送他,他必定有遗憾……”

谢葭想起今日在学堂碰见的那一幕,倒是来了些许兴致,坐了下来,道:“你说说看,怎么回事?”

刺槐抿了抿唇,道:“少爷一直想要重振卫氏的荣耀,虽然荫恩袭了爵,又点了正四品的怀化中郎将,可是少爷还是想要亲赴前线。所以,他已经向皇上上了折子,请求镇守山海关……那里常有夷狄来犯,是大燕最不稳固的地方……”

谢葭道:“我知道山海关是怎么回事。”

在这个她意识里虚无的大燕朝,山海关连着大草原外最凶悍的马上民族突厥,是大燕的心腹大患。卫清风的父亲,几兄弟都是在那里战死。他的曾祖父就是抗击突厥的名将。那里是卫氏荣耀开始的地方,也是卫氏满门孤寡最为悲伤的地方……

刺槐低着头,道:“侯爷,大发了脾气……”

谢葭颦眉,她们,怎么会知道这些?明明不过是今天白天的事情。

刺槐道:“大娘匆匆赶来给我们报了信,说是侯爷一向宠爱元娘,让元娘去帮着求个情。侯爷从雎阳馆回来,大娘已经赶过去了。”

这时候,白平插嘴道:“奴婢斗胆,如今侯爷正在盛怒之中……可元娘若是愿意去说上一句话,哪怕只有一句!奴婢愿为元娘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谢葭顿时心里有了数,强忍着没有笑出来。

卫谢二府一向亲厚,谢雪和卫清风也见过几次,但是决计没有这么好的交情,要为他的事情焦虑奔走。还亲自跑到几个已经被送到谢府的武婢面前去宣扬此事,让她们来求自己。

别的暂且不提,谢雪有向这几个武婢示好的意思,却绝对没有错。利用她们对卫氏的忠诚,来博取她们的感激。自己就算去谢嵩面前为卫清风求情,她们心里最感激的,恐怕仍然是谢雪!

三女见谢葭颦眉沉思,不动声色,不由得都急了起来:“元娘!”

谢葭叹道:“这么晚了,我去找父亲,也没有什么用。多半,刚到那就被赶回来了。”

刺槐心中也觉得,求这么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只怕事难成。可她实在得宠,大娘就算有心,说的话十句也不抵她一句。但为了卫氏主子,她们也是豁出脸面去来求一求。果然碰了钉子。只恨谢元娘没有大娘那样的好心肠!

她哀求道:“奴婢求您,您就去为少爷说一句话,就一句……”

谢葭倒是笑了起来:“我说一句有什么用啊,傻孩子。”

顿时三女面如土灰,紫薇和白平都已经萌生退意。唯刺槐还想要试着苦苦哀求一番,说不定能让她改变心意。

谢葭叹道:“卫师兄的心情,我也可以理解……男儿大丈夫,为光耀门楣,确实该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可是,我父亲却也是为他好。毕竟,卫氏就他这么一个独苗苗了。若是他出了什么事……”

刺槐低声道:“太夫人虽然伤心,可一直也认为,少爷该走上从戎之路,为卫氏再争一口气!”

谢葭喃喃地道:“争一口气,便那么重要,连死活也不顾了……罢了,我是帮不了他的,父亲要发脾气,我也没有办法。”

眼看就快天黑了,她如果还在府里乱走,出了什么事可就不好说了。这公爵府实在太大,甚至比得上她印象中前世的一个小型县城。白天是曲径通幽,晚上就有点阴森了。府里的规矩,她这种未成年的小女娃是不能在落了锁后下楼的,更不能乱走。

如果她贸贸然跑到了怡性斋去,谢嵩一定会生气。到时候她身边的诸如墨痕,轻罗等人,都是要受罚的。

听她这样说,三人似乎也觉得是在意料之中,却依然有些伤心失望。

刺槐低声道:“奴婢先告退了……”

谢葭道:“你等等,我有事情交代你去办。”

三人只得又停下了脚步。

谢葭高声叫墨痕和轻罗来准备笔墨纸砚,然后写了一小封信,亲自封好了,交给刺槐:“去帮我交给二姨娘。”

刺槐一怔。

谢葭低声道:“你去就是。记住,不要丢失,也不要给任何其他人看,亲自交到二姨娘手里。”

刺槐答应了一声,就和紫薇,还有白平一起下去了。

墨痕早看出了门道,笑道:“元娘心思缜密,可这样一来,她们心里必定不好受。”

谢葭笑道:“关心则乱。哪里有来求我一个小孩子大晚上的去打扰父亲休息的?父亲再宠爱我,我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朝堂之事,我怎敢妄议。何况父亲把卫师兄当成了自己的亲子,如今只是一时心中抑郁难平。与其让我们几个孩子要死要活地去求,不如让二姨娘去陪他说说话。待他气消了,自然也就没事了。”

墨痕颔首:“正是这个道理。”

诚如她所言,再得宠,她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侯爷怎么会听一个孩子在面前反驳自己或是求情?何况她说得对,侯爷看重卫小侯爷,这是人尽皆知的事。难道能因为这个去生他的气,就老死不相往来了?气消了就没事了。

大娘虽然年长,但比起元娘,还是欠了几分稳妥。

她却不知道这是谢雪的连环计。如果谢葭不去,武婢必定与她生隙。若是她去了,谢嵩还在盛怒之中,多半也不会成功。就算谢葭求得谢嵩开了恩,最大的功劳却还是她谢雪的,怎么算都不亏。

当晚谢雪去求见谢嵩,谢嵩不见。她就在门外呆着不走,结果进去了,说了几句话,谢嵩果然面色不虞。虽然没有骂她,但是也颇说了几句重话。府里都传了个遍。

刺槐当时正给华姬送信。华姬看了就面色大变。她毕竟是个平妾,又怎么能自己跑到怡性斋去?刘氏一直等着她行差踏错,抓她的把柄。若她这样去了,事成倒罢,若是不成,刘氏必定会趁机落井下石的!

她坐立难安,又把刺槐和紫薇叫进来,把事情细细地问了一遍。得知是大娘让她们去求元娘,元娘再让她们带信过来的,心中略猜到了一二。看着这些少年武婢稚嫩的脸庞,她也咬了咬牙。三娘常常跟在元娘身边,若是能帮元娘收服这几个武婢,那可是再好不过了!

何况元娘有恩于她们母女,也该她为元娘冒一次险!

当下她隐晦地斥了刺槐几句说她们太冲动,然后提点了一下谢葭的用意。这几个孩子才明白过来,顿时臊得满脸通红,连忙又上去把华姬一顿求。

华姬招了丫鬟进来给她梳妆,叹道:“元娘心思缜密,你们面上什么德行,她怎么会看不出来!以后切忌听了人家一句话就到处乱跑了,给元娘添了麻烦不说,还平白让她伤心!若是卫小侯爷再有什么事,你们就好好与元娘商量,她那样聪明,总好过旁人吃力不讨好。”

刺槐惭愧地低下了头,道:“是奴婢逾越了,进了谢府,却还是惦记着太夫人和小侯爷……”

华姬在耳畔别了一枚鲜艳欲滴的玛瑙珠子,却也压不下她面上的艳色,顿时顾盼生辉,她笑道:“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去跟你们主子说吧。她也不是小气的人。”

当晚,华姬就去了怡性斋。运气也好,顺利进去了,见到了谢嵩。少顷,谢嵩屏退了下人,华姬就陪他喝了一夜的酒。

第二天,碰到学生们沐休,谢嵩终于想通了,亲自往将军府走了一趟。结果被卫太夫人说服了。骂了卫清风两句,然后就给他摆了酒践行。

卫清风再过两天就要出征了。他放着怀化中郎将不做,将要去山海关,从百夫校尉做起。不少人笑他是傻子。谢嵩纯粹只是气他为了虚名抛下老母,又没有担起家族传宗接代的责任。结果一起喝酒的时候还是骂了他两句,不过也没有再像原来那样大发雷霆了,反而有些无可奈何的意味。

自此卫清风的一桩心事才算了了。

谢葭沐休在家,一般就在家里看书练字。墨痕擅诗画,但毕竟嫁了宋铭书,琴艺也不差。偶尔谢葭兴致来了,便会央着她教自己拨弄两手。可似乎没有什么天赋。

反而是谢三娘,每每来丽景轩烦人,谢葭会把她踢给墨痕。墨痕带她弹琴,竟然天赋惊人。虽然墨痕没说什么,可也看得出来,三娘这种天赋很让墨痕欢喜。自此三娘来得就更勤了,墨痕就常常把她带在身边教她练琴。

这一日,又是知画伺候谢葭在练字,乔妈妈在一边带着轻罗做针线,墨痕带着三娘练琴。

谢三娘的琴声断断续续,实在恼人。谢葭视而不见的本事一流,听而不闻的功夫却略欠了些。但是那声音正好也稍微掩盖了一下知画在她耳边的窃窃私语。

“……罚了二姨娘两个月的月例,还让她闭门思过一个月。”

谢葭低声道:“罚得可真够狠。”

知画一边研墨,撇了撇嘴角,道:“她也是恼羞成怒了。”

谢雪白忙了一圈,吃力不讨好,还恨不得动静越大越好,好让刺槐她们知道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借着母亲掌管内务之便,特地放松了内院夜间的门禁,等着谢葭再去为她锦上添花。没想到倒方便了华姬行走。

这就叫偷鸡不成蚀把米,相信她的脸色一定非常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