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清风正和人说着话,突然听到假山盆景后面“哐当”一声,才想起来自己好像带了个人出门,不由得暗道一声糟糕。

这姑奶奶平时当着人的面是又乖又听话的,他可是没办法忽略她那双小鹰一般的眼睛。

王越彬怔住,才说了一句“小姑娘怎么了”,就看到卫清风站了起来,走了过去。

“娇娇。”

他一开口,谢葭就大为反感,“娇娇”也是你叫的?她正生气,就拿眼珠子瞪他。反正他正做见不得人的事情,把柄捏在她手里,她也不怕暴露本来面目。虽然对卫太夫人颇有好感,但是她可从来没想过要爱屋及乌和这卫清风也保持良好的关系。

卫清风瞧她模样觉得有趣,索性坐了下来,道:“别恼,一时把你忘了。这个给我。”

说着,就拿了她手里那块石头。她现在的样子就是一个在生气的小孩,因为大人忽略了她,伸了手去抓了盆景里的石头来丢在地上——弄得一手湿漉漉的。

然后他又从她衣襟上扯了帕子来给她擦手,眼里闪过一丝笑意,道:“大冷的天也不嫌冷。”

王越彬等人伸长了脖子偷看,都吃惊不小——这卫清风,带起孩子来倒也有模有样的。

谢葭看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不由得更火起,什么叫“一时把你忘了”?

索性把手抽了回来,嘟囔道:“我要出去玩。太夫人明明叫你带我到处走走的。”

卫清风道:“待会儿带你去。”

谢葭似笑非笑地道:“不,我现在就要去。”

气氛就僵住了。在座的都是年纪轻轻的少年人,哪里有跟小孩子打交道的经验。一开始卫清风带了谢葭进来,所有人都选择了视而不见。没想到这孩子果然闹了起来。

王越彬有些僵硬地道:“不如让找个大姐陪她玩?”

谢葭似笑非笑地道:“我带着贴身丫鬟呢!”

她的神色,分明又不像一个耍赖的孩子!看着人的时候带点讥讽,甚至有些睥睨之色。王越彬愕然。

卫清风突然道:“这是我师座的嫡女,雎阳小三贤之首,年纪虽小,画技一绝。”

他抿了抿唇:“前些日子对诗猜谜的时候,还赢走了师座的泰山墨玉壶。那可是最重的头彩!”

顿时剩下的几个人就全都挤了过来围观,满脸的古怪——好像有些惊讶,又好像有些不可置信,更多的却是好笑!

“原来这就是你那个雎阳小三贤之首的师妹,我还以为……”王越彬一脸的忍俊不禁。

顿时谢葭的脸臊得通红!一时不慎,这下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卫清风你这个……

卫清风似笑非笑。

王越彬他们又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个透彻,好奇极了的样子,似乎都有些揶揄的意味,根本没有把她和舆论中那个惊才绝艳的孩子联系在一起。

这分明是拿名声来压她啊!还要看她出丑。

卫清风轻咳了一声,道:“你们回去,别让孩子不自在。”

他们几个倒是愈发随便起来,嬉笑了一阵,不过最终还是都让开了,回了位置上。

卫清风才笑了出来,这个笑容,倒是风光霁月得很。还满……好看的。

他道:“真别恼,我也没忘要带你去西九街。”

谢葭愤愤地道:“屋子里太闷,我想出去透透气。”

卫清风看了她好几眼,看她正生气,也只是道:“你去,带着长安和长忠去,在院子里走走。这茶楼的园林做得顶不错。若是冷,或是想喝茶想吃甜点,就让人开个小间子先呆着。”

就是在卫太夫人面前,他也不会说这么多话。

谢葭哪里管他这些,一骨碌的从地上爬起来。气鼓鼓的撅着嘴,蹬蹬腿就自己拉开门跑了出去。

卫清风笑着自己去关了门。一回头,就发现在座的几个旧日好友都表情揶揄地望着自己。

“葭娘是师座唯一的嫡女,师座……”他说了两句,才意识到自己是在解释这样一件小事,不由得皱皱眉。

王卫彬笑道:“清风和谢大人的关系可真好!”

卫清风不作回应,坐回了位置。几人才收起了玩笑的心思,说起正事来。

谢葭跑了出去,被冷风一吹,才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轻罗追了上来,给她把小袄子套上。

语气里不免担忧:“元娘,我们就这么跑出来……”

谢葭此时也冷静了一些,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心中暗恼自己太容易被卫清风激怒。她正站在长廊上,一目望去,都是守在包间门口的小厮或丫鬟。她裹了袄子,道:“随便看看……然后找个包间坐下来吧。”

轻罗看她神色有些心不在焉,也不敢多问,只跟在她身后走着。

说是看景,谢葭却是想直接去开了个包间来。她盘算着这个茶楼的位置,心想着什么时候该去浅水涧看看。卫清风过两日就要回山海关,不然倒是可以和他达成一个协议……他拿自己当挡箭牌,自己也可以寻找去浅水涧看看的机会。毕竟有的事情,还是当面说清楚比较好。

发着愣,她也就把卫氏的那两个小厮给忘了。轻罗也从来没有出过门,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谢葭。

路过一个包间的时候,正逢里面的人开了门。那少年一怔,道:“葭娘?”

谢葭回过头:“……萧师兄。”

笑声从那包间里传了出来,好像是有人在说笑。隐约听到人在说什么“谢嵩”、“文士脾气”、“卖弄”什么的。

萧逸辰一怔,随即有些不安地看向谢葭。

谢葭听了个大概,脸色发青:“你竟然和人在背后妄议老师?!”

萧逸辰眼中一黯,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

谢葭气得要命,转了个身就走。萧氏到底是个什么家族,竟然这样教小孩子!

萧逸辰下意识地追了两步,一声“葭娘”咽在喉咙里,最终还是没有叫出来。算了,追上去干什么呢,她不理他,难道还要他去求她不成。

他神色黯然,退回了屋子里,浑然忘了自己出门的目的。

席间坐着他的长兄,兵部尚书萧逸钟,和几个武将出身的同僚。看萧逸辰去而复返,萧逸钟便笑道:“不是说去净房,怎么倒折回来了?”

萧逸辰闷不吭声,径自坐下了,谁也不搭理。

萧逸钟今年三十岁,常年习武,怎么会没听到门口的刚刚发生了什么事。他看萧逸辰闷闷不乐的模样,笑道:“那是谢家的元娘吧。”

萧逸辰闷闷地“嗯”了一声。

萧逸钟便大笑起来,道:“去讨来给你做小媳妇怎么样?”

萧逸辰到底还小,目中有些困惑,随即就有些欢喜。然而,后却抿了抿唇,又不说话了。

萧逸钟瞧着他的样子,笑了一声,只对另外几个人使了使眼色。立刻,对面的一个黑脸汉子便站了起来,说了两句话,就出去了。萧逸辰也没在意。

谢葭拖着也什么都不懂的轻罗,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跟掌柜的说清楚自己是跟将军府的人来的,要安排一个**的小包间。另外点了些糕点,拿了一副围棋,打算和轻罗一起打发时间。

上楼的时候正和一对夫妇模样的人擦肩而过。那妇人怀着身孕,不过身子倒还不重,和她身边的男人嬉笑着。妇人有股公卿豪门独有的气息,可是那男人就带着一股子江湖气。

谢葭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这两个人在茶楼里出现好像有些突兀,便抬头多看了他们一眼。对方虽然没有回头,可是她好像看到那妇人的眼角也瞟了她一眼。

“元娘?”轻罗看她走神,轻轻唤了一声。

谢葭才转移了注意力。她虽然敏锐,但到底缺了些警惕心,当下也没多想。只一边上楼,边对轻罗道:“墨痕姐姐要我每日写十张小楷——昨天可是动都没动。今晚回去了少不得要全补回来。”

轻罗笑道:“元娘出来做客啊,墨痕姐姐又不是苛刻的人。”

谢葭道:“那晚上回去也不是写不完。一日都不可断,才能养成好的学习习惯……嗨,反正我们早点回去就是了。”

掌柜的开了个角落里的小包间给她们。谢葭一口气点了十二份各色糕点,然后泡了一壶茉莉花茶,还点了个琴师来弹小曲儿。反正花的是卫清风的钱。

过了一会儿,有个女人的声音在外面轻轻叫了一声:“小公子,琴师来了。”

她大约以为谢葭是哪家的小少爷。

谢葭道:“进来罢。”

门被缓缓拉开,进来一个身形婀娜的女人来。谢葭也没留意,抬头看了一眼,只觉得她年约双十,生得杏眼樱唇,十分漂亮。

她跪下给谢葭请安,低眉顺眼的模样,道:“奴家青丝,是馆里的琴师。请问小公子喜欢听什么曲子?”

以谢葭的音律造诣,也没听过多少好曲子。她想了想,道:“楼下大堂的琴师弹的是什么曲子?你便弹那支吧。”

青丝笑道:“是。”

说着,她含笑的双眸一转,往小几上凑了凑,轻声道:“奴家也有一手泡茶的手艺,是不是要奴家给您先沏了茶。”

谢葭很自然地道:“不用,我的婢女也会沏茶。”

她猛的发现,这琴师竟然戴了一支赤金的分心——就算不是赤金的,那样的做工,却已经足够说明是大行出来的货。既然戴得起这样的东西,怎么还会出来奔走做琴师?就算是贵人赏的,以她的身份,也不该带出来招摇,而是拿去卖了换钱是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