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雪有些按捺不住,但还是只能低头捧着茶先喝了。看刘氏还慢条斯理,她不禁就有些心急了,道:“阿娘,您到底怎么想,跟女儿都说了吧。大哥根本就是个呆子,指望不上的。”

刘氏却道:“不急,你大哥真要做什么,反倒不适宜。”

儿子和女眷不一样,做点什么就会直接引起谢嵩的注意。到时候反而坏事。

谢雪道:“难道就让那小蹄子袭了爵不成!恐怕真要如此了,大哥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反倒会去给她道喜吧!”

真不知道她怎么会有这样一位兄长!

刘氏瞪了她一眼,谢雪立刻就噤了声。这个母亲一向是恩威并施的。刚刚那一场柔情安抚,不代表她就会允自己失了分寸。刘氏看她还是能按捺得住脾气,倒是比较满意,只是慢条斯理地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谢雪精神一振。刘氏果然已经有了主意。

刘氏嘴角噙着一丝冷笑,道:“侯爷既打算好了要她袭爵,那就不会再续弦了。比起嫡女,有生母帮手的嫡子才棘手!”

谢葭年纪还小,又没有生母帮手。只要她手里一日握着掌家的权力,那要治谢葭就是随时的事情。这些年刘氏一直殚精竭虑地使了手段防着谢嵩娶续弦。那既然他打算让嫡女袭爵,刘氏自然能分出很大一部分注意力来。这样,难道还怕斗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吗。

这样想来,谢葭倒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谢雪立刻想通了,眼前直发亮,道:“还是娘想得周全,若是父亲续弦,带进来一个名正言顺的公爵夫人也就罢了,还要防着她再生嫡子,只怕会更棘手!如今这样……大哥倒是比以前更容易袭爵。”

刘氏抿了唇,淡道:“这是你大哥的好处,如今还有你的好处。”

谢雪疑惑。

刘氏道:“一旦嫡女袭爵的名声放了出去,那么她以后必定是要招赘的了。侯门大户,自然不愿意让有分量的嫡子改姓。最多,给她配个侯家庶子罢了。你年纪正合适,那,要和公爵府联姻,你可就是头一份了。”

谢雪今年也十二,明年,就能嫁人了。

文远侯虽然无甚实权,但毕竟是太子少师,跟权力中心保持着一种暧昧的关系。更何况一直圣眷颇浓。甚至许多王侯家族,都是很乐意跟他联姻的。

整个上流舆论圈,都知道谢雪不是普通庶女。她所受的教育,和吃穿用度,和一般嫡女没什么区别,最多只比郡公爵府的正经嫡女稍微差一点点罢了。

但是庶女就是庶女,出嫁之后,身份也矮人一头。最好是能嫁给和自己家室差距不大的人家做填房。但是嫁给世子做填房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要做正经的正妻,那不是不起眼的庶子,就是对方家里必须比郡公爵府低好几个档次。一般来说,从五品的九等县男爵的世子,才可能愿意娶一个四等郡公爵的庶出女儿为正室。

若是想进入正四品上,七等县伯爵府上的世子,那只能做妾。还有很渺茫的机会能在这种人家承爵夫人的位置,就是做填房。

可是现在,嫡女要承爵,旁支的小姐又不够格。那么郡公爵府里,最热门的联姻对象,当然就是贵妾所出的庶长女谢雪了。何况谢雪常跟着谢嵩到处走动,也是非常得宠的,再说她还有一位掌家的母亲能在谢嵩面前说得上话。

这样一来,至少也要从二品的开国县公爵,才能来求娶谢雪为正妻了。很可能还有更大的门户。总之,世子夫人或是侯夫人的位置,是跑不了了。

谢雪想通了其中的关节,顿时笑出了声,眉梢都是喜意,哪里还有半分愁容,她道:“还是娘想得通透。”

刘氏看了她一眼,知道打压了她几日,她的气焰也有所收敛,当不会再肆意妄为。遂道:“这样为自己的婚事谋划,也不知道害臊!”

谢雪粉脸一红,倒是低下了头。

刘氏笑了一笑,道:“你记住,日后谨言慎行。明年你及笄,我便想办法帮你把婚事定下来。十四岁就让你出嫁。但是你出嫁之前,绝不能去招惹元娘。”

谢雪面色凝重,点了点头:“娘的意思,儿明白了。”

以前要杀元娘,也是因为她将要出嫁。那时候刘氏只手遮天,女儿的婚事迫在眉睫,因此便想要下了狠手给女儿铺路。但是那样一来,谢嵩就有很大的可能会续弦进门。到时候与填房公爵夫人一斗,也是费事。

倒不如现在这样,省事又省力。

谢雪自然也明白,元娘现在就是他们兄妹二人的福祉。她出嫁也就是这两年的事了,这两年得留着元娘。但是待她出嫁以后,坐稳了侯夫人的位置,就是收拾这小蹄子的时候了。

想到这儿,谢雪的眼中闪过一抹狠色。

从小到大,她最讨厌的就是谢葭了!她怎么不跟她那兄长一样,死在她娘肚子里!

刘氏假装没注意到女儿的神色,只道:“你心里有数就好了。”

此时谢葭正坐在内湖边,百无聊赖地听着谢嵩和卫清风聊些朝堂上的事情。大概是那未老先衰的小屁孩虽然袭了爵,可是还想保住卫家战神世家的威名,因此想要出征。

谢嵩不太同意。毕竟,卫家孤儿寡母的。说了他几句不孝,卫清风也没有顶嘴。只是连谢葭都看得出来他心不在焉,恐怕是口是心非。

看起来为这种事情争论不是第一次了。卫清风的父亲卫将军,和谢嵩同为东宫三少之一,卫清风又是谢嵩的弟子。他们的交情应该很不错。卫清风是敬谢嵩为父的。可是这孩子也有他自己的一股倔劲儿。

谢葭看得暗暗摇头。谢嵩的脾气是很洒脱的,从不在乎什么虚名,当然不会答应为了什么战神之名,就撇下寡母出征去。可是这个卫清风,显然是满腔忠君报国,家族为重的老古板。

真不知道他年纪小小,哪里来得这个脾气。谢嵩这样豪放的人,怎么会教出这么一个未老先衰的孩子来。该不会是遗传的吧?

谢葭托腮想着这个基因的问题,结果也没听见谢嵩跟她说了什么。

直到谢嵩又叫了一声:“娇娇?”

谢葭一个激灵,道:“啊?”

谢嵩一怔。倒是没计较她的失态,而是道:“你跟着我们去用膳吧。”

谢葭连忙爬了起来,道:“是。”

钓了那么久的鱼,倒是也有几条上钩,但是卫清风手腕一抬就把篓子里的鱼又倒了回去。

谢嵩看雪化了地上有些泥泞,便把七岁大身量娇小的女儿一抱,稳健地走在中间铺着的青石板路上,走在前面。丫鬟和小厮在后面收拾他们钓鱼的家伙。

卫清风没有穿斗篷,身体倒是很好,站直了也只比谢嵩略矮一点点。他跟着谢嵩的脚步,又看看那粉雕玉琢的娃娃,道:“师座是想让元娘以什么名义进入雎阳馆?”

“就说是我的元娘。”

那是打算大拉拉地公布要由嫡女承爵的消息了。

刘氏也算到了谢嵩的这个脾气。

谢葭抬头一看,卫清风的眼神若有所思,她不禁一怔。

早膳过后,卫清风告辞,谢嵩领着谢葭去书院。在室学生共有十二人,年纪都和谢葭差不多,也是刚刚接受过启蒙教育。

谢嵩进了门,书房里就安静了下来。一个个睁着丸白的眼睛,看着谢嵩父女俩。谢葭开始有些紧张了,但是依然昂首挺胸,带着笑容,保持了最好的仪态。

循礼,这个时代也没有什么自我介绍。谢嵩只淡淡说了一句:“这是老师的元娘。”

下面微微**了一下。谢葭抬起头,突然看到一双幽黑的眸子。她一怔,才看清那是个清秀得出奇的小男孩,长着一双凤眼,正坐在窗边的位置。雕花的木窗外,复苏的春意印着他的脸庞,竟是出奇的好看。

谢葭又低头看到他身边有个空位。

果然谢嵩亲自把她牵到那里坐下了。她冲那小男孩露齿一笑。对方回应的眼神却在谢嵩回头的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自顾自地低下了头。

谢葭失笑,这小孩挺有趣的。

开始上课了。谢葭紧绷的精神一下子松懈了下来。

谢嵩讲课的方式非常新颖。韵脚和对仗之类的东西都能让他讲得妙趣横生。然后把基本教材四书五经挑出来讲了讲。上午最后一堂课就留了作业,也是跟新学的论语有关的。

这是第一堂课。

看得出来,孩子们都有些意犹未尽。谢葭也是一样。下了课就三三两两地聚到一起,讨论着上课的内容。也有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谢葭身上,毕竟,她是整个学堂里唯一的女孩。

谢葭对自己的小同桌比较感兴趣,看他下了课,也是有自己的小团伙的。三个小男孩聚在一起说话,偶尔扫谢葭一眼。

那个蓝衣小男孩第三次把视线扫过来的时候,谢葭笑了。对方的脸就一红。

人与人之间最初相处,你表现得越大方,看起来也就越无害越好相处。

谢葭粲然一笑,道:“我是谢元娘,名叫谢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