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过去的我根本没办法阻止龙族带走丰泽,即便是有办法,我也没有理由,我已经害南海的九皇子楚凡灰飞烟灭了,总不能再将丰泽的身体霸占了去,也许龙王陛下和素语还有龙族众多的人只要能看着丰泽便也算是有个念想吧。可是我终究什么也没有了。

被师父晕了之后,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连自己沉睡了多久也不甚了解,可是当我再醒来,却发现在自己是在青塘镇的一个酒楼里,我觉得浑身燥热不堪,带着微醺的醉意和些许的烦躁,我终于睁开双眼,一怒之下,拍案而起,吓坏了在别桌招待客官的小二。

这二楼的众人也都向我看来,无不侧目,向来本姑娘长得也是有几分姿色的,从前的小妖都说我是貌美如花的,许是这凡间的人同仙妖的审美观有些不同,可以不至于吓得他们如此吧。

我一抬手臂,指向了目瞪口呆瞧着我的店小二。

“你……过来。”

这小二不比大平国酒楼的店小二那般榆木脑子,听了我的招呼,自然是不等多时便三步并两步的走了过来。

“这位客官!有何吩咐?”他那举止间的点头哈腰,倒让我不好意思对他用狠。

罢了,虽然现下我心乱如麻,可还是不要把无关的人扯进来吧,于是我摆手示意店小二坐下,他看了我一眼,随时满脸异色,却也乖乖的坐了下来。

我方要开口问他事情,周遭袭来的形形色色的眼光让我很是不爽,于是我大喝一声:“吃你们的饭,别人家的事便就这么想知道!”

这一嗓子甚是好用,男女老少皆被我震慑住了,遂都各自转回去悄声的吃喝起来。

店小二倒是聪慧的很,他见整个二楼又恢复了正常,便主动开口道:“姑娘有何事但说无妨,只要是小的知道的,定会属实回答。”

这一番说辞我很是受用,两指夹起筷子,在茶杯旁轻轻一敲,我问道:“我何时到得这里?”

店小二闻言,蹙起眉头,细细的想了许久,又反复斟酌,方回答:“姑娘是今早到得这里的,算来已在这呆了近八个时辰。”

我掐指一算,原来自己在这睡了一天了,可是我怎么到的这里的却不知道,估计问了这店小二,他想破脑袋也是不知道的,于是我转而问了个别的:“敢问与我同行的人,几时离去的?”

店小二恭敬一揖,道:“那为客官今早将姑娘送来,陪姑娘一起饮了数杯,付了酒钱,便走了。”

越发的凌乱了,我的记忆只是看着丰泽冰冷的身体,躺在云山大堂的石桌上,龙王和素语要将他带回南海龙宫,我伤心欲绝。再后来的事完全不记得了,丰泽已经离开我了,我怎么会有心思同人在这青塘镇的酒楼吃酒,与我吃酒的人又是谁?

怒气无处发泄,我手一使力,将筷子折成了两半,店小二看着断了的筷子,难免的心惊。

“你属实回答,同我一起来的那人相貌如何?”方才将那筷子折了,也是为了给这小二一个下马威,若我是个软弱的女子,只怕这小二会以为我是被人拐骗了灌醉在此的。

小二浑身一震,终归是个凡人家的店小二,他怯怯的说到:“早上送姑娘来的是个跟姑娘年龄相仿的男子,看去是个富家公子。”

凭着店小二这话,我大抵猜出来了,也许送我来的是我的哪个师兄。我不知道为何师父将我安排与此,可是转念一想,却又理解了,我现下既不是云山的弟子了,若不是因为丰泽又怎会有理由留在云山呢,师父让师兄将我送到此地,许是怕我在云山思念丰泽成疾,也许他老人家是想让我到凡间来终了余生。

一瞬间我便明白了师父的安排,遂换成了一副笑脸,又仔细的瞧了瞧这酒楼的摆设,又走到床边,望了望酒楼外的一花一树,这里真的是青塘镇了,将我送到此地,不枉师父所费心血。

“无事了,你去招呼客人吧,送我来的是我哥哥,我便要去找他了。”一句话说的尤为平淡,仿佛这一切都是真的,外人看不出任何的端倪,而我自己却明白,我失去的,不会再回来了。

一个人走在青塘镇烟雨朦胧的街上,仿佛置身于画卷之中,我曾想过从前陪我在这青塘镇呆过的人,转眼数月,都纷纷离开我了,你们真的离开了,可否有过不舍。

仿佛每次我在这青塘镇,心情不好的时候,天总是蒙蒙细雨的,竟是这般巧合,独自走了许久,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何去何从,我早已没有了自己的家,阿爹阿娘,兄弟姐妹五千年前便弃我而去,归于黄土了,月婵也因为我而离开了,还有萧慕,楚凡,就连我以为可以长相厮守的丰泽也终归是离开了,我还能去哪里呢?

是谁的一滴泪轻轻洒落,是谁一声唏嘘感叹世事坎坷?

三姐的家我依然不能再去,若是他们问起丰泽的情况,我定是不能够伪装的毫无破绽的,我不愿意让这些善良的人们也因为丰泽的离开而伤心难过。

终于,我安下心来,想到了一个去处,不如我去大平国吧,所有的恩怨纠葛皆是起于那里,返璞归真,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从何处起便湮灭于何处吧。

十日之后,我已走在了大平国的路上,看着大平国繁荣昌盛的世态,我知道自己曾经做了多么正确的事,我想,若是世上再也没有什么值得牵挂的,我便长留在此地吧,找个合适的差事,混口饭吃,从此我将忘记从前的所有,为妖之时和成仙之后的所有都随着丰泽的离开化作大江向东流去,我已不再是心念,心念是丰泽的心念,如今丰泽已经不在了,心念也随着丰泽湮灭于苍穹之间,剩下的一人,空有躯壳,早已无灵魂。

百无聊赖,我走进了一家戏楼,本是打算看一场戏,希望自己可以融入戏中,从此想的便是戏中的故事,而不是我自己所经历的,自己的故事说给别人总是耐人询问的,可是自己反复品读自己身上的故事只能越发的伤心难过,因此我来欣赏他人的故事,希望走入其中,便将自己的故事淡忘。

一场戏看下来,倒是觉得轻松了许多,也许再看个把遍,我便真的入戏了。然而,当戏尾谢幕之时,戏班子的老板却上前来招募些会独到特技的人,我转而一想,自己若是想常在这凡间呆下去,势必要有活下去的能力,而我乃上神,随便捏个诀,使个法,糊弄些凡间的老百姓还是绰绰有余的。

最后的结果便是,我去同老板交涉了一下,给的工钱还算不错,于是我成了这戏班子的一个演员,当然我并不唱戏演戏,我是在几台子戏中间的空场上去变个戏法。

起初老板看着我一个女儿家家的,年岁又不大,很是不愿意让我加入戏班子,生怕我是去白吃白喝的。我并无不喜,是驴是马要拉出来溜溜的,虽然我不是驴也不是马,只是一只猫。

于是我便当场为客官们变了个法术,大家无不叫好,就连戏班子的老演员都看的瞠目结舌。

我却淡然的问老板:“敢问我可以加入了吗?”

结果戏班子的老板和所有的人一同鼓掌欢迎着我的加入。于是我成了戏班子有名的“花魁”当然小女子卖艺不卖身。

这样的日子平淡如水,同他们在一起混着也不无乐趣,只是我忘了从何时起,我再为发自内心的笑过,即便是最让人发笑的戏,我也是淡淡的一笑而过,每当有人问起我为何这般,我边说自己天生便不会笑。

丰泽的离开,带走了我所有的悲喜,我的性子也一定是变了,遗忘,我绝对不会在一个地方呆上这么久,每日循规蹈矩的以不变应万变。

十年了,丰泽离开我已经十年了,我在大平国呆了十年,不曾想这十年夺走了多少人的青葱年岁,我却还是未变一分一毫,而我这十年一直是跟着戏班子在变戏法,喜欢我戏法的人越来越多,期间还被些皇亲国戚请过去表演过。戏班子也因为我的戏法而越发的火了起来,甚至有别的地方的人,前来大平国看我们戏班子的戏。

可是这些在我看来,都是毫无意义的,再多的人喜欢我又能怎样,我爱的人已经不在了。

十年如一日,是日,阳光一片大好,万里晴空无云,我站在戏楼的外廊中,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涌进戏楼,今日,我准备了一个“失而复得”的戏法,需要来的客官配合方能变幻,而这个消息一传出去,便惊动了整个大平国,据说上到高官国戚下到平民百姓都想与这戏班子的头号“花魁”搭上一场子戏法。

时间差不多,我将发鬓的碎发绕到耳后,正欲从外廊中回去,便听得翠竹的喊声:“故儿姐姐,快到你的戏法了,今日来的人多,都是奔着你,老板说让你先出场呢。”

我回头,看了看十五岁的小丫头翠竹,摸了摸她的头,不急不缓道:“是了,我这便去。”

随着翠竹回到了戏台上,我一身雕花长裙,发髻高盘,嫣红的唇微微启开:“今日思故为诸位客官带来的戏法有个名字,叫‘失而复得’,不过雕虫小技,献丑于诸位。”

没错,从我入戏班子的第一日起,便告诉大家我叫思故,只是因为心念已经随丰泽离开了,剩下的是一个不愿意想起过去却没到夜深人静时淹没于过去的回忆汪洋的人,我唤她作思故。

话语一落,台下掌声响起,震耳欲聋,我瞥了一眼站着坐着的人们,徒手一捻,便用三指掐住了一颗不大的翡翠,周身碧光清泛,这便是当时丰泽送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嬉水翡翠,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却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将这嬉水翡翠保存的好好的,再不会弄丢了。

“思故会将眼睛蒙上,然后将这翡翠丢出去,诸位可以随意的藏起,一炷香之后,思故会将眼上的遮挡去了,仍可以找出这翡翠。各位客官便不用给思故留情面,尽管藏得隐蔽。”说完,我侧头看了一眼翠竹,小丫头一蹦一巅的拿着个黑色的布条上了戏台,方要为我系上,却被我制止了。

“且慢,台下哪位客官愿意上前来检查这布是不是真的可以遮住眼睛,若是,便有这位客官帮我系上吧。”话语一落,大家便争抢着要上来,翠竹是见多了这种情景的,她立即用她的办法制止了,随即选出了一位男子上来检查,我自己不发一语的立在戏台上。

待一切完毕,我已站在台上等了一炷香的时间,翠竹再次上得戏台,笑嘻嘻道:“一炷香时间已过,接下来由思故为大家找出这翡翠,若是各位客官觉得这戏法好看,便多给思故些掌声!”

我眼上的布被拆下,我轻轻揉了揉眼睛,待重新看清了事物之后,我浅浅一笑,这帮人还真是有意思,我朱唇微启,念了个诀,右手一伸,这翡翠便从一个男子的靴子中飞落回我的手中。

三指捏着嬉水翡翠,我幽幽问到:“诸位鉴证看看,是否是之前的那个。”话语未落,如雷如电的掌声不约而同的响起,我只是淡淡的笑着,看着他们。失而复得,这不过是个法术,而我从前失去的还能回来吗?

就在我怔愣之时,人群中响起了一道好听的声音:“思故姑娘好戏法,只是方才那翡翠让在下来藏,只怕姑娘不容易找到。”

我讶然,早知这大平国的人,但凡知道我的,都是敬重万分,怎么会有当众找茬揭穿我的人呢?不过料想我在这变了这么多年戏法,老板和伙伴都待我不错,即便不是为了自己,我也要为戏班子找回尊严,于是我接道:“公子若是由此能耐,便再来一次罢,思故正想看看公子要如何藏这枚翡翠。”

只见这个男子缓步走出人群,衣冠秀丽,从前的客官我大致扫过一遍,这人不像是个常来听戏的,不知他的实力,可是话已说出,再来一次总是难免的了。

待一切又来了一遍,我拆了遮眼的布,也是略有些担心的,待我念了不下五次收诀,嬉水翡翠却还没有回到我手中的时候,我隐约猜出这个男子也是个仙妖,定是会一定法术的。不然怎么会破了我的收诀。

可是输了这一场也并无碍,我只是要弄清楚他到底是何人。于是我坦然道:“思故输了,公子好身手,敢问公子是何人?”

这男子明媚的一笑,不像是有恶意,他缓缓开口道:“定是思故姑娘不在意这枚翡翠,不然姑娘想让它回去,它是一定会回去的。”

男子站在戏台下,人群的最前面,如此近的与我对视,我看着他,竟然莫名的觉得熟悉,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让我不忍移开视线。

我怔愣的看着他,始终无话。

“思故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他长臂一伸,做出邀请我下台的姿势。

我原本不想节外生枝,只想过安稳平凡的日子,终了余生,可是与这位公子四目相对的一瞬,我却没办法拒绝他,于是我跟着他来到了戏楼的后舍,这里是一个花园,幽静清逸,正适合谈话,自打我来了戏班子,几年时间,戏班子便越做越大,赚的也越来越多,如今已经有了自己的戏楼,这后院的装饰也是按照我的喜好而来的。

如今戏台上已上演着接续的节目,我与这位拆穿了我却让我并无反感的公子散步于这戏楼后舍的花园中。

“公子方才说我不在乎这枚翡翠,其实思故本无什么在乎的了,连人都没有,何况是这枚小小的没催。”我终是耐不住这沉静的感觉,率先开了口。

这位公子却停下了脚步,轻声问到:“你可曾想过,也许失去的有朝一日会回来?”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万丈光芒下,男子微笑的看着我,这种感觉竟然如此熟悉,十年未有过的感觉,我也回望着他,终于笑开,发自内心的笑着。

男子原本平常的面容开始变化,我情不自禁捂住嘴巴,以免喊出声音,转眼之间,方才平常家衣冠楚楚的男子已变成了那个人,离开我十年的那个人,那是我的夫君丰泽,我以为再也不会回来,却终究站在了我的面前,对我微笑。

一身青色长袍依旧不减当年的风姿,墨发高束,皓白肤色,英气轮廓,不是丰泽还会是谁。

我伸手初上他的脸,冰凉如玉。

“念儿,是我,我回来了!”

只这一句,便隔绝了我们与天地万物之外,我的眼中只有丰泽,他便是我的苍穹,是我的天地,是我的尘世,是我的命。

不等丰泽动作,我走上前去拥住了他,紧紧地,生怕这又是一场梦,这十年中,我无一日不会梦到丰泽,如今他终于回来了,这不是梦,我贴着他的胸膛,感受着丰泽气息和有力的心跳,再也不奢求其他。这是我的夫君,他回来了,他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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