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天数。”

张永抬起头,朝着星锐眺望的方向看去。

“不可预知,亦不可推论。”

“师兄,你怎知自己就不是天命之人。”

闻言,星锐脸上的笑容微敛,眼神变的躲闪了起来。

他收回了握拳的手,将手垂放到了身侧。

“若我真受天命所眷,又岂会徘徊在入道前?”

面露自嘲的摇了摇头,星锐将双手背在了身后。

“还是说,天命本就是如此残酷?”

草云郡城的城墙上,卒兵拉动绑绳的绞索,城门口处的厚实铁门逐渐关闭。

张永紧皱着眉头抬起了头,他朝着天上望去。

四周高耸的郡城城墙,将天空都圈禁在了张永的眼中。

“师兄,无须担心。”

“心症徒发,只因破境在即。”

“只要理顺心结,师兄必能破而后立。”

嘴里再次长出口气,张永向后退了一步,然后飞快的转过了身,面朝向殿观内。

“于红尘炼心中脱颖,师兄必能成同辈中的佼佼者。”

抬腿跨过门前的低槛,张永大步朝着道观内走去。

“陈甫集兵近八万,六郡修者齐聚。”

“自古战场上,有几次能以少胜多?”

“此次,草云郡余孽必灭,刘力子嗣必死,悍蠢的贼众必亡!”

“师兄。”

走到草庐前,张永停下了脚步,侧过身子。

他左颊的眼中,瞳眸瞥向了依旧站在牌匾下的星锐。

“师弟在此,预贺你道法大成!”

闻言,星锐僵木起脸庞,静立在台阶上。

他脸上的自嘲消失了,他眼中的神彩再次坚定了起来。

亮白的穹天中,炽烈的阳光洒向人间。

陌路上行进的军阵中,盖住辇车的金黄华盖,在阳光下反散出绚璨光彩。

被锦布覆盖的辇车上,已脱取下凯盔的陈甫穿着黝黑的绸服,端正的坐在榻椅上。

阳光透过帷帐,将辇车中的一切映成金黄色。

陈甫闭着双眼,在榻椅上一动不动。

没有胸膛的起伏,没有口鼻的呼出。

犹如沉睡已久的枯木,又好像墟土深处寂静的尸体。

一身黑服的陈甫在金光中如死物般静坐着,行进的军阵中,嘈杂的喝令声此起彼伏。

骑马穿行于军阵中的偏将。

大部分都缩着头在路上急赶的兵卒。

大道上粼粼而过的裹铁战车。

路旁摇动着柔茎嫰叶的野草。

草间在慌乱中爬动的昆虫鼠蚁,远处高空中盘翔着几只鹰鸟与低空飞旋的数只禽雀。

所有的一切,陈甫都没有看到。

所有的一切,陈甫都可以感觉到。

午时将至,行进的部队在一处浅泊旁停止了前进。

取水煮饭,垒石作灶。

炊烟袅袅,灶火在烧。

一名士卒端着食盘走向了陈甫所在的辇车,一名偏将驱马奔至金色华盖的辇车旁。

偏将拉起缰绳,待坐骑静立后,方才面朝着辇车微躬起身子。

“将军。”

“是否午食?”

辇车中没人回应。

片刻后,盖着车栏的金色幕布却被无声的掀了起来。

偏将面色微肃,立刻掉转了马躯,驱使战马朝来路而去。

端着食盘的士卒在骑兵离开后,方才弯下腰走到了辇车之前。

他先将食盘放在车沿,后又手脚并用的攀上了辇车。

重新端起食盘,士卒快步走到了依旧闭着双眼,面容恬淡的陈甫身旁。

士卒将食盘放到了金丝楠木的桌几上。

士卒在桌几旁低头静立了片刻,便转身走到了车沿。

士卒跳下了辇车。

被掀起的细薄帷布,恢复了原状。

辇车上再无他人,陈甫睁开了双眼。

他看到了垂在车栏外的锦布,他看到了一片金色中的倒影。

那是他自己的影子。

呆愣片刻后,陈甫低下头,看向身前的桌几。

涂画着青色彩釉的瓷盘正中,放着有盖的大盅盆,从盆中散发着股股浓香。

今天吃鹿肉么?

鼻翼微动,陈甫有些期待的伸出左手掀起了盅盆上的瓷盖。

原来是羚肉啊。

陈甫嘴角微翘,他伸出右臂。

他将臂膀伸向盅盆旁的酒壶,想给自己倒杯酒。

然后他停了下来。

他皱起眉头,看着停在壶身前的腕端。

手腕顶端,被剑刃切割出的伤痕,早已经愈合。

结痂的痕路如细长的肉瘤,爬满了断肢的截面。

观察着纵横在腕端的瘤路,感受着从瓷壶壶身上传来的冰寒。

陈甫沉默了一会,充血的眼眸越发赤红起来。

接着,陈甫眼中的红色便如退潮的海水般飞快敛去。

面容重归平静的他,快速整理好纷乱的心绪。

陈甫收回右臂,用左手给自己倒了酒。

又用左手拿起装满酒的盏杯,陈甫扬起头,将杯中酒尽数灌入了嘴里。

酒液顺着喉咙,如一团烈火般,汇进了陈甫的胸膛。

一把丢开盏杯,伸手拿起食盘旁的箸筷。

陈甫熟练的将筷子伸出瓷盅中,捻起了一根早已炖软的羊腿。

以左手持筷,陈甫已经练习了很久。

但这次,羊腿却从筷尖滑落。

羊腿落回了瓷盅中,在瓷盅里溅冒起大量汤汁。

陈甫身子顿了顿,便又伸筷入盅,将掉落进瓷盅的羊腿再次捻了起来。

将羊腿放至食盘上空出的盏杯中,陈甫丢开筷子,直接用手抓起羊腿就将之凑到了嘴边。

张开嘴从腿骨上撕扯下一大块羊肉,陈甫将羊腿放回盏杯,大口的咀嚼起来。

些许油汤漫过嘴缝,沿着他的下巴往下淌。

陈甫从绕怀腰带间取出了一张细帛,五指在布帛上揉抓了几下,擦拭掉指间的油腻后,他才用布帛擦抹过下巴尖上快淌流至袍领的油汁。

单手进食,左手持筷,总有许多不便。

但自从右手致残后,陈甫吃饭时就再也不准身旁站着近侍。

他不需要别人服侍。

他不准别人服侍。

“报!”

一名偏将驱马冲向陈甫所在的辇车,他在辇车前拉紧了缰绳。

待战马停步后,偏将方才转头看向车栏前的金色帷帐。

偏将等了一会。

等到辇车上的陈甫将嘴里的羊肉咽了下去,等到陈甫重新闭上双眼,继续端坐在榻椅上。

“讲!”

“将军,我军斥候回报,发现敌军探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