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脑坐在城沿上,将双腿随意的搭在城墙外。

灌进关隘的春风温暖轻爽,空气中弥漫着阵阵浓馥花香。

披散的头发在风中微微摇晃,石脑眯着双眼,惬意的享受着来自春日的馈赠。

炽烈的阳光被高耸的山壁遮挡,朝山缝间投映下了巨大的阴影。

笼罩着阴影的关隘,确是躲避炎日的好地方。

紧贴小腿的鳞叶甲片在相互碰撞间,发出了清脆的叮呤声。

一身戎甲的剥羽,双手环抱着,走到了石脑的身旁。

剥羽低下眼眸,眺望向关道尽头,点缀着荒原的繁花。

“那里是很美。”

“这里却不安全。”

剥羽从关道尽头,将目光移开。

他斜起眼,看着石脑。

“我知道。”

石脑点了点头,却完全没有起身的意思。

“可我还怕死吗?”

不再懂畏惧。

只因已无眷恋。

闻言,剥羽沉默了。

他回过头,再次朝远方的关道看去。

“石头,活下去并不要什么借口。”

“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呵呵。”

石脑面露轻笑,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站在城垛后,将双手背在了身后。

“很有道理啊。”

“羽,你和我从小一起在棚屋区喝籽汤长大,你什么时候懂了这些?”

闻言,剥羽身体微僵,脸上显出了一丝不安。

“嗯。”

“咳,咳!”

剥羽微一沉鸣。便用手掌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面露尴尬的咳嗽了起来。

“也对。”

石脑轻笑着,从关道尽头将目光移开。

他低下头,看着脚下的大理石。

“耳濡目染间,人总是在变。”

“首领已经颇有威仪,我也适应了如今的身份。”

然而。

石脑伸出右手,将手伸到胸前,朝上摊开。

垂目的石脑,注视着摊开了的右手掌心。

“这些日子我杀的人,比我以前大半辈子杀的都多!!”

不知不觉间。

“我已经习已为常。”

心也跟着沉沦。

石脑眼中闪过一道狰狞。他突然攥紧了右手手掌。

他右手手背上,紧捏在一起的五指指节处,涌透出了别样的苍白。

“还记得吗?当初我们最大的愿望,仅仅只是想每天能遇到林中的猴群。”

“现在,什么都变了。”

将攥成拳头的手,收放到身侧。

石脑略扯起嘴角,面露苦笑。

“首领说他会带所有人回家,我却已无家可归。”

“多少次,我握着佩剑的柄杆。不断的问自己究竟为何而战?”

“是啊。”

剥羽面容惆怅,深深的叹了口气。

“我们的家早已随着我们的亲人,一起被埋在了废墟里。”

“攻破诸郡联军后,仇怨得报。”

“但爱妻的面容。每天仍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但我也知道,她已经死了。”

剥羽转过身,并抬手搭在了石脑的肩上。

“故去的亲人,可以祭奠。也能思念。”

“但人是不能活在过去的。”

“石头,总有一天,我们都会走出来。”

“首领和将军。皆不是弑杀之人,只要守好这处关隘。”

“带兵打仗,冲阵厮杀,肯定会越来越少。”

剥羽拍了拍石脑的肩膀,朝着楼台走去。

石脑侧着头,目光凝视着剥羽离开时的后背。

“真是的。”

待剥羽走远,石脑方才回过头将双手背在了身后。

他昂首看向了天空,他看到了一道如流星般划破天空的耀眼金焰。

“这小子,越来越像首领了。”

石脑面露呆滞,嘴唇轻轻的蠕动。

待划破天空的金焰冲上了关墙上的楼台后,石脑才猛的回过了神来。

他飞快的转过身,立刻朝着楼台奔去。

“不错,不错。”

有根站在楼台上,看着关墙上方,堆在大理石上的绳梯巨石和原木,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应该够了。”

有根将头偏向左右,观察着正奔向楼台的三个人。

他翘起了嘴角,面露微笑。

“都差不多了。”

有根抬起右手,手掌朝上摊开。

如沙的细壤,从他的指缝间落下。

沙壤在落向地面的过程中,俱随着春风飘散。

看着飘散在风中的沙壤,有根微蹙起了眉头,道:“逆风?”

接着,有根额间的皱纹渐渐舒展,他敛去了脸上的笑容。

他面无表情,神态庄严。

“影响应该不大。”

有根突然攥紧右手,注视着拳头的坚定目光静若生根的磐石。

“这一次,时间在我方。”

有根径直走到楼台中央,他弯下腰掀起了放在台上的挡板。

他直接跳了进去。

有根的身体在下落过程中不断加速。

有根双脚即将触碰到地面时,他方才驱动起了体内的元气。

他的身体立刻散出了朦金薄彩。

他在空中滞留了片刻,才缓缓落到了铺满大理石的瓷板上。

殿堂的门首先被剥羽推开,剥羽大踏步的奔至了有根身前。

他单膝跪地,朝着有根抱拳行礼。

然后,他又起身,站在原地。

第二个进门的是石脑,最后进门的是李西。

三人并排,一起站在了有根身前。

插在涂满了红漆的粗柱上,裹着木把的兽油,在火中剧烈的燃烧着,凭此来给予照亮殿堂的昏黄。

装满松脂与桃木的铜锅里,篝火汹汹。

木脂的厚重香味,掩盖了弥漫在殿堂中的陈旧腐臭,却改变不了开关时都会嘎吱作响的门脊,和已经掉落了许多红漆,表面显出褐红斑驳的柱子。

殿堂中的一切,都跟有根走之前,是同一个摸样。

观察了下周围,有根咧了咧嘴,转身快步走上了由木棍捆成的狭窄木台。

他绕过了矮榻,走到了榻前。

他低下头,端详着在自己脚掌前,躺在地面上的兽皮软垫。

蓝色的兽皮上,排布着红色的斑点。

干净的表面,没有丝毫的污渍与尘土。

看着脚掌前干净的兽皮,有根静默片刻,又长吁了口气。

他扬起头,平视向前方。

“今日,我教你们做投石的缆车。”

“明日,让两千士卒驱动装满岩石的马车,穿过出隘的山道,命他们于傍晚时分,集合在关隘前方,三十里处。”

“你们挑选五千精锐,明晚凌晨前两小时,凭绳梯随我登下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