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的练兵场上,炎炎烈日下,一丝风也没有,年轻的兵士们穿着整齐的军服,紧紧握着手中的戈戟,神情肃穆,定定地看着前方的高台,并没有因为天气的闷热而显出丝毫懈怠来!

天边飘过几朵灰蒙蒙的云朵,渐渐遮住了烈日,有微风轻轻地吹了过来,身上的汗湿气被风一吹,倍觉凉爽。

高台上,正中立着一名男子,高大的身形有些瘦削,面色显得微微的苍白,但是这样的病态却丝毫没有影响他浑身的气势,正是荆江大都督谢玄,他看着台下的万千儿郎,朗声道:“儿郎们,你们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北国蛮夷欺我华夏占我领土辱我妻儿,今日你们带着举国百姓的期望,举起你们的战刀,与那羌胡蛮夷决一死战吧……”

“决一死战!决一死战!决一死战!”

年轻的将士们热血沸腾地举起手中的武器齐齐地呼喝起来,吼声在天地间回荡,震人肺腑。

谢玄很满意地看着他们,右手刷地一下拔出腰间宝剑,铮地一声,宝剑带起一刹龙吟虎啸,场上立刻安静下来。

手中宝剑遥遥一指,谢玄沉声喝道:“儿郎们,出发!”

十万兵士齐齐转身踏步,整齐的步伐震得大地都在微微颤抖,天边的波谲云诡,乌云渐渐爬上了中天,将整个大地逐渐笼罩在一片灰暗里,高台上的桓冲沉着脸看了看天色,转身便要下了高台。

桓伊此时正候在他的身后,见他身形微微佝偻,心里一紧,急忙跟上去就要搀扶着他。

桓冲却不动声色地甩开了他,闷闷地捂着嘴又咳了几下,咳嗽声竟像是拉风箱一般,令闻者齐齐心惊。

桓伊急了,喝道:“七哥,你要一直这样不理睬我了吗?”

桓冲身体虚弱,语气也冰冷非常:“你既然主意这样的大,我这个当哥哥的管不了你,你还是自求多福的好

!”

桓伊去年硬生生顶着家族和朝堂上的压力,一意孤行地下了聘礼,换了年庚,与杨玲珑将亲事就这样定了下来,整个晋国上下闹得沸沸扬扬.桓冲一气之下竟吐了血,自此身体状况每况愈下,桓伊顾忌到他,与杨玲珑商议之后只得将婚期押后,这事就这么一直悬着了。

桓伊没奈何地站在原地,看着桓冲一步一步地走远了,一边是他的亲哥哥,一边是他心尖上的女子,他现在谁也不能舍了去,整件事却叫他这般为难。

杨玲珑带着银色面具,一身男子装扮,远远地站在高台后,被巨大的高台挡住了身形,桓冲并没有发现她的存在,桓伊一转身就看见了她,脸上的无奈一时间来不及收起来,直直落入了她的眼里。这让她想起去年桓冲的夫人王氏与她说的一通话,她也许真的是在耽误他吧?

这几年,人人都在阻挠他们在一起,桓伊却始终不肯放弃,竭力将她带入桓家的生活圈子,无奈官宦之家一向不待见江湖中人,更何况杨玲珑之前还是个敌国的诰命夫人,纵算桓伊有一身几可回天的医术,却难能左右别人心中的想法。

两个人隔着几十步的距离,隔着渐渐狂烈的暴风和漫天被风卷起的沙尘,就这样相互定定地望着彼此。挣扎了这么久,他确实累了,就算他在她面前掩饰得再好,她还是知道,所以她一直默默地站在他背后,静静地等着,强迫自己不能给他一丝压力,可他终究还是快要被压垮了。

她动了动嘴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桓氏家族的人因为她的存在近年来在朝中接连着坐了冷板凳,桓冲手中军权接连着被暗暗削弱了不少,而因为两人之间的事情,受到牵连最大的,却是当事人桓伊。

自从两人定亲后,桓伊便被桓冲调职做了个无关紧要的文职官,一直到现在,桓冲还是不打算原谅他们。

桓伊轻轻地,一步一步地走向她,轻轻执起她的手,口中轻轻责怪道:“怎么不撑把伞再出来?”

她轻轻笑了笑,看着前方被万千军士踩踏而激起的尘土,不由得担心道:“子野,是不是要开战了?”

他转过身,看着前方,眼眸深沉:“嗯,要开战了

!”

天边,波谲云诡……

晋太元八年,即公元382年,五月,桓冲率众十万,攻秦襄阳,使前将军刘波等,攻淝北诸城,辅国将军杨亮,攻蜀涪城,鹰扬将军郭铨,攻武当。冲攻襄阳未下,分兵拔筑阳,当有警报飞达长安,秦王坚亟遣征南将军钜鹿公睿,冠军将军慕容垂等,率步骑五万救襄阳,兖州刺史张崇救武当,后将军张蚝,步兵校尉姚苌救涪城。

秦晋战事,再次爆发。

桓冲在筑阳闻知秦军大股反扑,自知不能力敌,立即率领十万部众回撤到了淝南,秦军前驱慕容垂率众紧追其后,及至淝水,与桓冲隔岸相持不下。

两军隔岸对垒之时已是傍晚,慕容垂被众将的簇拥下到了河岸边,望着南边那乌压压的旌旗和密密麻麻的晋军,不禁皱起了眉。

桓冲顾忌的,并不是他慕容垂,而是担心深入敌区后被秦军合围,这才选择后撤。桓冲领兵十万,而慕容垂的身后,只有区区两万兵马。

如果桓冲渡江奇袭……

慕容垂站在江边,任微凉的夜风吹拂着自己的美髯,心中却陷入一阵阵的沉思中。

这些年,他隐忍了这些年,好不容易取得了苻坚的信任,在朝中培养起了自己的势力,掌握了军权,眼看就要接近成功了,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损伤一点点的兵力……

但是,又不能做得过于明显引起秦王苻坚的怀疑。

当真难办!

他看着对面渐渐燃起的火把,陷入了沉思,突然,他眼中一亮,再看向对面时,忍不住勾起唇角笑了起来,轻轻往身后招呼了一下,身后的慕容农见状立即趋身上前:“父亲?”

慕容垂指着对面星星点点的火把,如是这般地吩咐了一番,慕容农眼神逐渐变得清亮闪耀,宛若天人的俊脸上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转过身大踏步地离开了。

桓冲正襟危坐在中军帐中,听着大家七嘴八舌的汇报,眉头紧锁,胸腔里一阵阵闷疼,他却一直强忍着,不敢让手下的人看出他在病着,这个时候,没有什么比军心更为重要的了

对面的队伍是慕容垂的家族兵,他看着底下一众满面担忧的年轻将领,不由得笑着安慰了一句:“今晚先休整一番,明日天亮后再迎战秦军。”

下面的话他却没有说出口,慕容垂这个老狐狸打的什么主意他却是知道的,就算自己想与秦军一绝生死,恐怕那慕容垂也是不舍得将自己的兵力拿出来开战的……

众将闻言,只得收了声,不情不愿地纷纷告辞离开了中军帐。

桓冲眼见最后一个人也走了出去,突然再也忍不住,弯下腰趴在面前的矮几上剧烈地咳嗽起来,后头一刹温热,再抬头时,唇边便带了大片猩红的血迹,他怔怔地看了看手掌上残留的血,苦笑了一下,拉起衣摆草草地将血迹处理干净,再抬头时,眼神已经清冽如故。帐外忽然间变得喧哗聒噪起来,桓冲深吸一口气,撑着矮几站起身来,头有些晕,他抬起手来扶着额头,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稍稍清醒了些!

走出了帐外,只见几十名将领和普通士兵站在前方河边朝着对面指指点点,偶尔间杂着大声的争执。

他眉头一皱,冷喝一声:“发生什么事了?”

众人立即噤声,纷纷回身看向帐门口,桓冲的目光这时越过众人的头顶,看向了对岸,只见,漆黑的夜幕下,对面河岸上,此时点燃了成千上万的火把,蜿蜒数十里,竟是看不到尽头似的……

按照军中十人一个火把的惯例来看,对面的秦军又何止十万?

难怪众将士在这边看得慌乱起来……

这时,亲卫桓三低着头悄悄靠近了桓冲,沉声道:“将军,怕是有诈!”

桓冲定定地看着河对岸那些将天边映照得都有些发白的火把,忽然间,他的嘴边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转身便走回帐内,经过桓三身边时,轻轻说了一句:“也许,我们该撤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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