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冲面上一丝表情也做不出来了,他突然怔怔地想起三年前。那时,马淑贤好不容易怀上了第二胎,他自成亲以来,膝下也只剩一子一女,子息实在太过单薄,听闻她又怀孕,他大喜之下,竟答应了她扶正的要求。

那时府内谁人不知马淑贤已是正室夫人,对她自是毕恭毕敬,慕容氏宗谱上,马淑贤的名字,也由淡红色变成了大红色,生生替代了杨芮两字。只是他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一直没有上表朝廷取消杨玲珑的封诰,许是盼着,还有和杨玲珑重归于好的那一天吧。

后来,马淑贤怀孕两个月时,却突然间流产了,几天之后,傅倩也突然暴病而亡,府内有人传言,是傅倩下毒害得马淑贤流产,害怕被人发现,这才畏罪自杀的

他自然是不肯相信的,傅倩自杨玲珑走后,在府内一直安分守己,怎么敢谋害马淑贤肚子里的孩子?

叫余墨稍稍一查,果不其然,是马淑贤自恃为正室,容不下别的女人存在,想下毒除掉傅倩,不曾想那毒药太过霸道,她只是在熬药时不小心闻到了几丝飘散的气味,竟在傅倩丧命之前就流了产!

他那时怒不可遏,想不到她竟会做出这种害人害己的事情,若不是看在瑶儿还小,她流产后身体又很虚弱的份上,他一定会送她一纸休书了事。他在宗谱上,将马淑贤三个字狠狠地划去,自此,再也不提将其扶正之事。

可是后来呢?

后来怎么样了呢……

不可否认,马淑贤的温柔贴心和善解人意,是他所有女人里最突出的,日常生活上的任何一个细节,她都会考虑周到,从不需要他操心。再加上她本身心机不俗,没过多久,慕容冲又重新宠爱起她来了。

傅倩本就是他当年离开长安赶赴平阳之时,慕容暐送给他的一名婢女,二人虽然生育了一个女儿,他对她却并没有多少感情。他虽然不喜马淑贤的心狠手辣,却也不会为了一个不在心上的妾室去与马淑贤认真计较。

本以为,害死傅倩已是她做过的,最坏的一件事情!

想不到,自打她进门起,就存了除掉主母和嫡子取而代之的心思,而他,却一直在纵容她!

的确如杨玲珑所说,他该死!

他是害死钰儿和雪儿的凶手!

若不是因为他,苻坚也不会绑架两个孩子!

不,准确的说,是因为他这一张该死的脸!

“玲珑,我现在还不能死,可是……我会给你交代!”他说完,突然抓着杨玲珑的手,迅雷不及掩耳地在自己的脸上划了几刀,吹毛断发的鱼肠剑瞬间便在他的脸上划出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来,霎时间血流如注,他那一张俊秀无匹的脸,顿时变得惨不忍睹

待到杨玲珑回过神来之时,只觉得心口像是被谁紧紧勒住了,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不自觉地扔了手中仍在滴血的鱼肠剑,忙上前扶住正在惨哼的慕容冲,痛心疾首地骂道:“你作死么?这是做什么?你以为毁了这一张脸,我就能饶了你么?你做梦!”

慕容冲痛得紧紧抿住双唇,不让痛呼声溢出口来,轻轻伸出手来抚了抚她的脸:“玲珑,别哭!”

原来,不知何时,她竟忍不住哭了出来,满脸冰冷的泪水,竟不自知!

此时被他这么一说,她顿时恼羞成怒,一巴掌裹在他未受伤的半边脸:“慕容冲,我恨你!我恨死你了,你知不知道?!!”

不妨慕容冲却突然一把抱住了她,任她百般挣扎也不放手。

“玲珑,这世间,我能信任的人,只有你一个了!!如果连你都不再我身边了,我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她时常对人疾言厉色,他现在才明白,那只是她表达关心的一种方式罢了,就像刚才,虽然动手打了他,她的心里却是极其关心他的!

这就是她,冷淡的面容下总是掩藏着一颗热心的她!

只是当年,他并不懂!

“笑话!”杨玲珑挣不过他,又害怕用了蛮力会伤到他,只得窝在他怀里,冷笑道,“就因为你在这世间可信任的只有我,我就要留在你身边,不管我愿不愿意么?”

慕容冲急忙松开她,只手足无措地解释道:“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只是希望你能留下……”

“好了!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还是先叫御医进来给你处理伤口吧,留了伤疤就不好了!”

慕容冲还要再说,却被她无情地打断:“我说了,先处理伤口!今天是除夕,你不会想就这个样子陪我吃年夜饭吧?”

他乖乖闭嘴,看着她起身将门外的宫女叫进来替他清理脸上的血迹,又命人传太医过来为他敷药,俨然一副后宫之主的姿态,让他没来由地觉得心安起来

御医处理完伤口,并着一宫的宫女内侍匍匐在地,噤若寒蝉地等着慕容冲的训示。

“今日的事,你们最好都把自己的嘴巴给我看牢了!日后我若是听到一点点不该有的传言,你们……我一个都不会轻饶!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们可明白了?”

“奴才明白!”

“奴婢明白!”

众人纷纷应了,战战兢兢地躬身退了出去,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抬起自己的眼睛看一看高高在上的两人。

慕容冲再转身去看杨玲珑,却见她正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并不看他!

她平常就喜欢在指甲上涂抹一些花草的汁液,腊梅花的汁液将她的指甲浸染得粉红可爱,像是一只只粉红的蝴蝶,在他的眼前翻飞不止。

“传膳吧,我饿了!”他强迫自己转开视线,脸上的伤口此时火辣辣的疼,每说一句话,就是一阵钻心的痛,却比不上心里的痛。他明白,她心里对他的怨气已经被这几刀消解得差不多了,所以,她便更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他忍不住想,早知如此,倒不如让她一直怨恨下去呢!

杨玲珑摆摆手示意传膳,身边随侍的宫女立即走了出去,不多时,捧着精致菜品的宫女鱼贯而入,大殿内的主座上不多时便摆上了琳琅满目的精美食物。他自行在主座上坐了,杨玲珑坐在下首左边的客座上,也不看他,只低着头一味猛吃,仿佛跟那些食物有仇似的。

二人相对无言地用了晚膳,宫女们动作迅速地收拾干净,杨玲珑却还是闷着头不说话,不去搭理他。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漠视!

他心里惴惴,却明白此时再说什么都是多余,她不会改变心意,要不了多久,桓伊就会来长安将她接走,然后,他们之间就真的再无关系!

“皇太弟用完饭了就请尽早回宫吧,免得娘娘担心

!”杨玲珑不冷不热地下了逐客令,完全没有自己才是客人的自觉性。

慕容冲无法,只得起身告辞。

临出门时,他还是不死心地回身追问了一句:“你真的不愿意吗?”

杨玲珑不答,只转过身,将冰冷的后背向着他。

她不是不愿意,只是不能!

这么长的岁月鸿沟隔在两人中间,她过不去,他也走不过来!没有了怨恨,他们之间,只能形同陌路!

她这样狠狠地告诉自己!

不知是因为害怕自己会心软,还是真的对他有那么冷漠…

这个大年夜,终究还是不能平心静气地度过!

而距离长安不足百里处的一个小村庄里,桓伊带着桓十一等桓氏家臣不得不借宿在一家农户家里,在简陋的民房里度过了一个难忘的除夕夜。

天边,纷扬的大雪早已停下,满天星子闪耀着银光,他和众人坐在屋内,喝着农户自酿的粗粮酒,度数不高,喝多了却也醉人,不然,他的眼前怎么会有杨玲珑在嬉笑怒骂?

真是醉了!

桓十一见他眼神渐渐迷茫,忙出手将他手中的酒坛接过:“爷,不能再喝了,早些歇着吧,明天咱们就能到长安了!”

桓伊罔顾军令私自离营,他本是打心眼里不赞同的,可是桓伊和杨玲珑这一路走来的艰难,他是看在眼里的,他心疼自家少爷,所以他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

桓伊顺从地松开手,任桓十一扶着在**躺下来。忽然想起,明天就是大年初一,再过一个月,就是杨玲珑的二十六岁生辰了,她漂泊了太久,浪费了太多青春。

他要在那一天迎娶她,无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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