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申屠鳌接连三日未归,其父申屠鲲入宫来寻,到侍卫营略作停留后,便直奔位于皇宫的墨染阁而来。

虽然南疆受中原影响渐兴尚礼之风,但毕竟受礼仪教化不过百余年,因而金蚕宫内并未立下严禁外臣入后宫的严格规矩,作为身份仅次于八大长老、三大祭司、四大觋师及圣女祭司的八大氏族族长之一,申屠鲲一路行来如入无人之境,众低等宫人只顾着纷纷行礼,哪有人敢拦阻半分?

直至走到墨染阁厅门前,这位气势汹汹的申屠氏族长才被低眉顺眼的染菊拦下,“族长大人,姑娘正与蛊王在厅内共用午膳,这个时候您不好打扰吧?”

“我儿子在宫中生死不明,王在这里正好,我正想着离开这儿后就去向他讨个说法!”

申屠鲲黝黑刚毅的面孔上满是忿然,绕过门神般杵着的染菊便继续往里走。

南疆各族虽以蛊王为尊,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却不若中原君臣间那般尊礼法卑分明,据此地短短百余年的“文明史”所载,亦不乏某任蛊王因自恃过高失了分寸,而被八大氏族赶下王位的情节。

染菊虽尽职拦阻,但终究不能对堂堂申屠氏族长动手,两人一进一退间便闹到了偏厅门外。

“申屠族长,你突然进宫所谓何事?”

蛊王冷若寒潭死水的声音轻飘飘传来,却让前一刻还理直气壮的申屠鲲背脊生寒,不自觉便将张扬气焰悄然消减了几分。

“王,我鳌儿自三天前入宫当职至今未归,与他同班的侍卫说最后看到他是往这墨染阁来了……”

申屠鲲躬身上前,不经意瞧见与蛊王同桌而座的女子,竟霎时忘了接下来要说的话。

但见他一双牛眼瞪得犹如铜铃,只顾看着那妖娆入骨的美人,好似能透过她身上重重薄纱霓裳,直盯进那凝脂般的雪白肌肤里

。他家中虽亦不乏娇妻美妾,但此生却从未见若如此妩媚惑人若狐仙般的女子,越看心里越是一阵阵地发痒,只差没失魂落魄地伸出手去试试那轻握银箸,若玉雕般的柔荑有多柔软滑嫩。

“族长大人,我这墨染阁内外除了蛊王以外,进出走动的可皆是女子,你找儿子怎地会找到我这里来?”

即墨贞虽被申屠鲲过于露骨的目光看得心生不悦,但脸上笑容却愈加妖娆,直勾得这色胚连最后一缕神智也离体而去,竟当真抬手就来握她的柔荑。

“放肆!”

向来语调轻飘诡异的蛊王低喝出声,快如闪电地伸手抓住申屠鲲手腕,力道之大竟让那七尺之躯当地痛呼一声跪倒在地。

“王,这女子定是狐狸精化身前来迷惑王的,万不能留啊!”

已然被他口中狐狸精所迷的申屠鲲被痛觉惊醒,硬生生将后半句“让臣带她出宫”留在了肚子里,只说出怕她狐媚惑主的“忠言”来。

“本王若是连个女子都无法掌控,还何谈逐鹿天下、问鼎中原?”

南疆虽险山恶水兵马稀少,但历代蛊王皆以入主中原为己任,他这一代则更具野心也更具实力。

“王说得是,为臣失言。”

申屠鲲直觉得自己被蛊王抓住的手腕直若断了般剧痛,但身为铮铮铁骨男儿又有女人在场,他硬生生咬牙忍住疼,只是额间鬓角不断涌出的豆大汗珠却出卖了他的狼狈。

直见他脸色苍白如纸几欲不支,蛊王才放开他腕骨已裂的手,居高临下地问道:“你说申屠鳌失踪了?”

“不错,鳌儿他已整整三天三夜不见踪影,否则臣亦不会贸然入宫来寻。”

此时的申屠鲲被蛊王铁腕君威所慑,忽然想起自其上位后效仿中原历法所立下的各种严苛规矩,再不敢若先前那般莽撞无礼,但视线再次忍不住瞟向一旁笑容冷冽的女子。

“我记得族长大人刚刚说,令公子失踪前来我墨染阁了?小女子入宫时间虽然尚短,却也知道这后宫重地是绝不允许男子轻易踏足的,即便南疆规矩不若中原禁宫严明,但也不该放任侍卫擅闯禁宫吧?”

即墨贞的声音柔软若浸过琼浆玉液般醉人心神,但吐出的话却暗含玄机,即便粗犷如申屠鲲细细品味过后亦不禁一惊

“若申屠公子当真在蛊王与我皆不知的情况下私闯墨染阁,依法当治大不敬之罪,轻则鞭一百,重则入毒蛊坑喂食蛊虫,族长大人此刻要寻也当去刑房或毒蛊坑去寻。若申屠公子并未来我墨染阁,族长大人愈加不必不顾礼仪地直闯而来。”

在刑长老的亲身教导下,即墨贞早已对南疆新旧律法烂熟于胸,即便这些大人们仍装糊涂地任意妄为,但若真被抓到把柄追究起来,入了法典的各项条例自然不会成为一纸空文。

当然,前提是蛊王是否想要深究。

“这……我……”

想他堂堂一族之长,竟然被个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小丫头说教得有口难言,申屠鲲气闷得憋红一张老脸。

“申屠族长,墨儿所言不差,申屠鳌绝不会在墨染阁。念在你寻子心切,此次本王便不追究你擅闯后宫之罪,但若还有下次,必然严惩不贷!”

所有表情皆被冷冰冰的玄色面具掩去的蛊王,略略提高的语调足以让申屠鲲惊出一身冷汗,连连谢罪告退。

过去他八大氏族同气连枝,着实曾有过凌驾于蛊王之上的辉煌,但此一时彼一时。

亦不知是这代蛊王手段太过厉害,还是随着不断被中原文化感染,他们八大氏族之间早已各成一派,甚或不时出现相互打压之事,均盼着能够在朝堂内外一家独大。

受蛊王逐鹿野心所感染,渐渐被权利**蒙蔽的各大氏族已然难以想到,若他们这般各自为政反而削弱了整体势力,再难以八氏联合之力来牵制蛊王乃至整个南疆族群。

申屠氏本是在险恶南海边捕鱼为生的渔民,于八大氏族中属最不精于心计之道者,但当申屠鲲走出墨染阁时,粗犷如他却忽然意识到现在南疆的天,早已不是曾经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