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蒙大陆上的百花节在二月十二,民间亦称为百花生日、百花潮、花朝节、踏青节或扑蝶会,相传这天是是天上花神女夷的生日。而往往花朝之日便是游春赏花之时,尤其在天气和暖的南方,其盛况更是一如清明时节。

但周国皇室每年在未央宫中举办的百花宴,则设在荼蘼花开的盛夏时节,可谓与春之初的百花节遥想响应,只不过这以阖宫盛宴的喜庆方式,其意怎样看却都是祭奠春尽百花事将了的意味更浓些

据传这百花宴始自大周开国皇帝最宠爱的荼蘼贵妃,最初乃是为其庆贺生辰,方才在荼蘼花开之时在未央宫大摆以花为主料的宴席。因其宴无论现场布置还是主菜、汤品、糕点亦或酒水,皆以开得正盛的鲜妍花卉为主,久而久之才被后人叫成了“百花宴”并传承至今,其实与百花节并无太大关系。

正如昨日清远所料,祈帝果然留下虞莫孤同赴百花宴,即墨贞则在染菊的陪同下坐着虞府马车独自前往。

周宫背倚千秋山,宫殿依山势而错落层叠,暗红色墙体在应着金色阳光的琉璃瓦下倍显庄严。满山葱郁与宫内奇花异草遥想呼应间,最显眼的却楼台却并非历代周帝所居的乾元宫,而将是在今日却将所有艳丽花色与旖旎芬芳皆汇聚一处的未央宫。

未央宫位处后廷禁宫,即便是一品大元的马车亦是行至第二道宫门便要停下,而即墨贞仅为四品文官的家眷,早在第一道宫门时便下了马车,改乘宫中轿撵继续前行。

罩着嫣紫色纱幔的轿撵又行了约莫大半个时辰,方才抵达未央宫侧门,染菊才掀开纱幔即墨贞便嗅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虽浓郁却并不惹人厌烦。待下得轿撵看清朱红宫门前的花团锦簇,更是让人眼前一亮,登时有种心旷神怡的惬意。

然而偏偏就在此时,门内不远处一声压抑的痛呼声,破坏了画卷般的美好画面。

白玉石铺就的长道旁,花开如雪的荼蘼树下,身穿一袭流彩暗花云锦宫装的华美女子,正冷眼看着她的贴身侍女掌掴一个书童模样的少年。

“竟敢冲撞我陈国公府的大小姐,还不快快跪下磕头认罪!”

原来那冷艳高傲的华美女子便是陈国公府嫡小姐陈芷萱,而那正盛气凌人的粉裳丫头便是其贴身侍女巧蕙,显然是习惯了狐假虎威的作风,对与她同为奴籍的人亦毫不留情,一巴掌下去便已将少年细白的面颊打得红肿起来。

正从旁经过的即墨贞本不想多管这些恃强凌弱,每日都会不断上演的闲事,但听闻陈国公府几个字时,她的脚步却缓缓顿住。

“你是谁家的小厮?”

见那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虽瘦弱,但倒颇有些傲骨志气,再加之那张尚显稚嫩的脸细瞧竟异常俊秀,向来眼高于顶跋扈惯了的陈芷萱,竟纡尊降贵地亲自开口问询

“奴才是魏王府的,此番跟随王妃而来,适才并非有意冲撞陈小姐,还望见谅。”

少年姿态与寻常奴仆无异,但被浓长睫毛掩去光华的双眼中却满是冷凝,那自骨子里透出来的清高傲气,更不像是个小厮所有。

“原来是魏王妃身边的,罢了,你即刻跪下磕三个头谢罪,本小姐今天便不再与你追究了。”

别说陈芷萱是堂堂陈国公府的大小姐,全是寻常人家买下的奴仆,别说是下跪磕头,便是要其性命亦不算什么。

但这个长得太过俊秀的少年小厮,却显然与寻常奴仆有些不同。

“刚刚奴才虽急于赶路却未忘向陈小姐行礼,若不是小姐突然抬手阻拦去路,奴才又怎会收步不及地撞到小姐衣袖?”

这少年言下之意是不觉自己有错,虽然因尊卑有别必须在人家面前低头,但细窄的腰杆却挺得笔直。

“你这是抵死不肯认错么?”

陈芷萱的声音依然冷淡,眼底却已滑过抹愤怒杀意。

身为陈国公府嫡小姐,自幼便是被众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她,何曾被个奴才如此抢白过?莫说他的确碰触到了她的衣袖,便是没有犯错,她让个奴才跪地磕头又有哪个不敢?

“奴才自诩并未做错何事,又要如何认错?不过,若是陈小姐非要怪罪,奴才亦只得受着不是?”

少年的头垂得更低,仿佛是不喜欢被陈芷萱那双透着鄙夷的美目凝视,但嘴里吐出的话却愈发大胆。

“好个伶牙俐齿的奴才!好,今天本小姐就代魏王妃来好好教训教训你!巧蕙,给我打烂这张不知尊卑的贱嘴!”

别看陈芷萱外表冷艳仿若高不可攀,其实最为喜欢长相俊美的少年,适才就是见这还未长成的小厮长相异常俊秀,竟似比清远王还要精致漂亮几分,便忍不住想要拦下问明身份,日后好寻个机会向其主人家讨来收为己用

却不想这少年的脾气竟如此耿直,硬气得竟连她堂堂陈国公府大小姐都不放在眼里,就连他的主子魏王妃见了她都要礼让三分,而这卑贱奴才竟如此不识抬举,要她如何不恼羞成怒?任这张脸纵然再漂亮,若是她无法得到,便宁愿毁掉!

自幼便跟在小姐身边伺候的巧蕙,哪里会不懂自家主子的心思?因而她每一巴掌扇下去都用了十成十的力气,须臾间便将那瘦弱少年的脸庞打得高高肿起来,原本清越深刻的眉眼被挤得变了形状。

“住手!”

别说正在施暴的巧蕙与陈芷萱讶然怔住,就连高声吐出这两个字的即墨贞自己都微微一愕,但转瞬便已扬起春风般和煦的微笑,莲步轻移地走上前去道:“若是我没猜错,这位便是号称京畿第一美人的陈国公府千金,陈小姐吧?”

虽然正教训奴才时被打断让人十分不痛快,但那一句“京畿第一美人”却让陈芷萱很是受用,不过当她傲然回首看清那少女的容貌,脸色登时又难看了几分。

“妾身新任翰林院侍读学士虞莫孤之嫡妹虞莫独,见过陈小姐。”

即墨贞以无可挑剔的端庄仪态微微福身施礼,经过脂粉妆点刻意敛去三分妖娆的眉目却凭添几分清媚,加之在一袭银纹绣百蝶度花裙映衬下倍显光嫩洁白的肌肤,当真若千年狐妖精心画皮而成般的娇艳无方。

这也便难怪向来极其看重容貌,并自诩绝色的陈芷萱见了她,会狠狠地收缩了一下滴墨黑瞳。

“原来是虞小姐,令兄新晋深受皇恩之事谁人不知?更何况天下人皆早已听闻虞大儒之绝世风采,却不想原来虞小姐竟也是这般非凡人物,怪不得虞氏能够繁盛煊赫数百载,当真是人才济济啊。”

陈芷萱好半晌才勉强挤出丝笑弧,可那双黑白分明的美眸却难掩妒恨——京城中都在疯传清远王迷恋上了虞家千金,她起初还道那些谣言作不得真,如今得见其真容才不得不信了几分传言。

如此妖娆之中又透着几许清媚纯净气质的美艳女子,只怕世间任何男子见了都无法不动心

“陈小姐谬赞了,妾身自幼体弱多病,所以一直被安置在海外天丝岛上休养,几日前方才随兄长赴京,许多皇家世族的规矩都还不甚明白。若是日后有何事无意冲撞了陈小姐,还望小姐大人有大量,能念在小女子无知而不怪罪。”

即墨贞这是把丑话先说在了前头,她只是一介未受“教化”的野丫头,难免会因“无知”而得罪到这位高高在上的陈国公府千金。

“这是自然,妹妹今日能被请到这里,咱们便同是共沐皇恩的姐妹,哪里还会有什么怪罪不怪罪的?”

陈芷萱原以为她不过是个徒有其表的狐媚子,不想却也如此伶牙俐齿,脸色不由得又难看了几分,却又不好公然在未央宫里与这新晋得宠的文官女眷闹腾,只得郁结地佯装听不出她话中意味。

“早闻陈姐姐雍容高贵,今日一见却还如此亲切,当真让莫独满心暖意。咦?这小厮是谁啊?怎地会被姐姐的侍女打成这番模样?”

仿若刚刚才注意到旁边已经被打得面目浮肿的少年般,即墨贞面露惊讶地出声问道。

“妹妹虽还不太懂宫里规矩,但眼下正是各家贵人入宫赴宴之时,姐姐如此金贵的身份,在此亲自教训个卑微小厮,只怕被别人看到多有不妥吧?”

说话间,即墨贞还特意略显忐忑地向左右看了看,正巧又有几位赴宴而来的尊贵千金结伴而来,遥遥见到陈芷萱便纷纷福身施礼。

见状,陈芷萱的脸色微变,心知即墨贞所言的确不假,她没又何必因个小厮当众损了陈国公府千金的威仪名誉?

“妹妹说得极事,反正这无礼小厮已然教训过了,当下又巧遇妹妹,咱们姐妹便一同入宫去吧。”

陈芷萱目光阴鸷地瞪了眼始终垂首的小厮,而后才虚浮着微笑,状似亲昵地与即墨贞并肩重又踏上皓洁无暇的白玉石长道。

直至她们的身影渐行渐远,那一脸血污狼狈的少年方才缓缓抬首,琥珀般的幽深双瞳内隐隐有奇异光泽流转,竟使得灿灿艳阳都为之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