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的这场接风宴,直至黄昏时分方才散场,祈帝又是独留下国师长空伴驾,虞莫孤便落得轻闲,得以与再度高升的妹妹一同回府。清远王本又吵着要蹭虞府的马车,却最终被即墨贞在众官宦明里暗里的窥视之下,以不合礼数为由婉言推拒。

亦同样在旁看着这一幕的魏王,俊颜上始终和煦的笑容,悄然增添几许轻嘲意味,不过须臾他便坐入魏王府的马车,使得无人注意到他拂去虚伪面具前的小小异样。

“王爷……”

早在宴席上算计即墨贞不成反而助其升官时,公冶雁鸾便已然感觉到魏王隐在表面笑意下的不悦。

当她看着他坐进马车后便肃然沉下的面色时,更为印证心中的揣测,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发觉已然无甚可为自己辩解的。

“你那点女人心计,显然斗不过这姓虞的丫头,以后便别再这般自作聪明,平白丢了魏王府的脸面不说,不仅徒劳地打草惊蛇,还险些惹火上身!日后,你管好王府内和你公冶家的事便好,莫要再掺和到前朝的事里来了!”

虽说并未提高多少音调,亦未有何太过份的字句,但对于背后是偌大公冶世家的王妃,姬无为这番言语已然是前所未有的疾言厉色。

今日之事表面上看似乎与魏王府毫无关系,只是南宫贤妃与陈皇后之间的明争暗斗,但以他对祈帝的了解,只怕单单从公冶雁鸾提议让“虞莫独”先展曲艺再展茶艺这节,便已然怀疑到了是他在此中设计构陷!

这么多年来,他始终刻意隐藏自己的野心与实力,全力扮演着长曜王的拥趸,为的就是韬光养晦,不让向来多疑的父皇怀疑到自己。虽然他曾利用即墨贞一举吞并魏国成为魏王,但表面上的大半功勋还是都给了姬无忌。

而他这般做一来是时机所至,二来则他觉得是到了让祈帝注意到他这个儿子的时候,却并不代表他要过早暴露自己同样有觊觎皇位之心!

且不说祈帝向来对他的出身不满,单说他若被长曜王知道有与之抢夺皇位之意,不仅会失了这层保护,更是会多了位强敌

。他虽然已然暗中积蓄庞大势力相助,但当下去还不是展露实力的最佳时机。

除了公冶氏,姬无为可以说再无会全力支持他的煊赫世家,朝中重臣亦以支持长曜王与清远王为多数,他苦心培养的力量还未及占据显要之位,这一切都还需要在姬无忌这棵大树的掩盖下,再谋划发展几年才成。

他虽亦忌惮那虞氏兄妹,却终究不若公冶雁鸾那般对之恨入骨髓,就算有些私人恩怨,与大局相比便皆不重要了。

“是,妾身明白。”

公冶雁鸾垂首敛眸,声音很是温驯轻柔,但抑不住微微起伏的胸口,却泄露些许她极力压抑的愤怒。

“那翠兰全家人的性命都在我手上,不想她竟然敢不遵照旨意在茶中下毒,否则今日即便不能牵连了南宫贤妃,亦会当廷毒死那虞莫独!”

想起即墨贞在饮下“毒茶”后,对她露出的那抹嘲讽轻笑,公冶雁鸾便恨得咬牙切齿,双拳紧握得指节泛白。

她并不知晓即墨贞已百毒不侵的事,自然便认为是翠兰未曾按计划在那茶中下毒,又未能躲过蔡女官让陈皇后饮茶,才会害得这原本可以一箭三雕的妙计功败垂成。

“像这般单凭利诱威胁来的棋子本就不够牢靠,许是那姓虞的又掌握她了什么更厉害的把柄亦未可知,总之那贱卑的命是不能留的。”

决定将翠兰送入刑部套牢时,姬无为就已动了杀机,而将人交给程文正,则完全是为了向祈帝表面他的坦荡无私。

而且刑部套牢虽防守严密,对他所培养的暗中力量而言,却并非那般铜墙铁壁,至少想要了结个小小宫女的性命,绝非难事!

待得魏王府马车转入一条偏僻小道后,姬无为忽然叫停车夫道:“本王还要去处理些事情,你先回府吧。”

言罢,不待公冶雁鸾出声回应,姬无为已然一掀帘幔翩然跃下马车,披上贴身侍卫送上的连帽斗篷,翻身骑上匹再寻常不过的黑马,须臾间便消失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中。

“王妃?”

燕子担忧地唤了声主子,连她都感觉到魏王越来越明显的冷淡疏漠,聪颖敏感如王妃又岂会不察?

“这全都是那个姓虞的小贱人害的

!当真不知老皇帝是如何想的,竟然将这早已没落的虞氏重又起用,还荣宠如斯!难不成他是已看出我家王爷非池中物,所以特意寻来这妖孽狐媚子来与我作对的么?!”

公冶雁鸾显然是被即墨贞气晕了头,竟然敢对祈帝都报怨起来,若非身边只有死忠的贴身侍女在,这欺君之罪便足以要她的项上人头,甚至祸及九族!

“王妃!您消消气,切莫为了个小小的虞氏,便毁了魏王府与公冶氏的基业大事啊!”

能得主子重用,一路从公冶大将军来到魏王府,这燕子自然亦非寻常奴婢可比,至少身为旁观者的她,此际便要比她被气疯了的主子还要冷静理智几分。

“恩,不错,说到底那贱人不过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而已,的确不值得我去与她玉石俱焚!罢了,我便再多忍她些时日,以王爷的手段不信还治不了这贱人!”

嘴上虽如此说,但向来争强好胜的公冶雁鸾,心中对即墨贞的浓烈恨意,早已种下欲罢不能的种子,若非忌惮魏王,她必然会不惜去玉石俱焚!

魏王府的马车重新扬起马蹄远去,无人注意到一道疾若闪电般的黑影,与之背道而驰地向姬无为策马而行的方向追去。

暮色四合月上枝头时,白日里营业的沿街商铺均已开始打烊关门,寻常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百姓家里,亦已渐渐都熄了灯火准备歇息。

但沿洛水一带,以望月楼为首的数家秦楼楚馆却依然热闹,而一些只到晚上才开门的烟花之所,更是刚刚开始门庭兴旺,车水马龙。

仅带着一名贴黑衣身侍卫同行的魏王姬无为,一路策马来到望月楼侧门,由侍卫亮出枚腰牌便被请入,并悄无声息地一路被迎上了极少有人踏足的四楼雅室。

众所周知望月楼的三楼以八卦方位排列,共设有亁、坎、艮、震、巽、离、坤、兑八间雅间,却少有人知四楼分为天、地、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六间雅室,专为天潢贵胄及一品以上官员侯爵所准备。

被宽大风帽遮去大半容颜的姬无为,由掌柜亲自引领着来到四楼的地字号雅室门前,不需他出言吩咐,掌柜躬身施礼后便默默退离,而其贴身侍卫则面无表情地守在门边

地字号雅室里的装潢,以沉稳的大地色为主,桌椅屏风等物皆风格古朴雅拙,就连树根高几上的香炉里袅袅飘起的薰香,都是透着芳草清新的自然味道。

姬无为走进地字雅室时,房间里已然满溢着忘忧茶香,一袭红衣似火的修长身影,正独立在窗前遥望洛水上星星点点的渔火微光。

“让风大人久等了。”

那红衣男子闻言转过身来,那双淡然无波地看向魏王的清冷目光,正是属于稍早前在未央宫宴上舞姿倾城的风倾舞!

“下官亦刚到,未曾等候过久,而且这里望出去的夜景极美,即便王爷再迟些来,下官只怕亦不会觉得无趣。”

风倾舞仅礼貌性地让了让魏王,便缓缓坐回放着忘忧茶的桌案前,仿佛当真任何人亦入不得他的高眼。

“风大人今日已然见过那御音司主,哦不,好现在已然是文殊阁少保了!总之,风大人考虑得如何?是否肯应下本王稍早前的提议?”

姬无为早已预料到公冶雁鸾这次的一箭三雕之计恐难以成事,所以他亦别有打算,并且是更为高明的借刀杀人之计,绝不会让魏王府或公冶氏沾上半点血腥。

“这女子的确聪颖机智过人,且心思十分沉稳叵测,但终究只是个女子而已,魏王何须如此费尽心力地要至她于死地?”

端起面前那杯已然触手微凉的茶,风倾舞才发觉自己着实已然等了些时候。

“据闻,国师便在这望月楼里,曾为她占卜一卦,说她是鸾凰之命,日后至少会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之尊。且不说那荒唐出名的长空之言是否可信,单就她不肯为我所用一事,我便不得不先除此大患。”

这便是姬无为的作风,他要而不得的,便会不惜毁之而后快!

公冶雁鸾已然对毁掉“虞莫独”欲罢不能,这姬无为又何尝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