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贞升任文殊阁少保的正式诏书,在未央宫宴次日便送到了虞府,这样她当日便要去文殊阁赴职。

这文殊阁位于周宫外廷,临近南华门,地处偏僻十分清静。阁**有三名副职官员,分别主管阁中藏书、藏画及器具古物,其下亦各有更细节化的执行官员。

所以就算即墨贞未曾担任过类似的职务,赴任掌管起来亦不会太为难,只需要熟悉一下日常公务流程便足以应付。

不过那三名文殊阁副阁主,都是年过五旬以上的老学究,对新上任的女少保虽不敢明面上说什么,私下里却是多有些不满的,甚至还觉得颇为“有辱斯文”云云。以至于若是即墨贞不主动问话,他们便从不多话,散在偌大的三层文殊阁里各司其职,想找到人都难。

在御音司的时候,即墨贞接触到的那些乐师大多都还年轻,性情也多是颇有浪漫情怀的,因而相处起来倒也十分容易。不过这三位老学究,倒也不会让她多么头痛,反正等她真正要用到他们时,自有办法让他们俯首帖耳便是。

至于现在,她还无需去跟他们瞎操心,因为自有人上门来替她“解闷”。

“虞少保可真是尽职尽责,要让本座在这种鬼地方困上一整天,还不如直接杀了我算了!”

听这不着调的语气,即便没见到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亦猜得出是那极品国师长空驾到。

“国师这个时候不是应该陪在皇上身边的么?怎地有空跑到我这‘鬼地方’来?”

即墨贞依然老神在在地坐在三楼观景台上,正翻着本满是纸墨暗香的闲书。

她身上正穿着绣有华丽锦鸡的紫色二品大员官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甚是耀眼,更将她衬得凤目潋滟若秋水,皓洁无暇的肤色更是显示得剔透若雪。

“今日可是那公冶安抚使即将赴任的日子,皇上正在御书房里与他商谈赈灾的事,本座难得偷闲,自然要来看看你这新官上任是何等风光喽

。不过这文殊阁都是些老书、老画、老物件、老东西,当真无趣得紧!”

长空这番话故意说得音量极高,让那在阁中忙碌的三位副阁主等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却只能是敢怒不敢言。

“是啊,我这偏僻之地,哪里比得上独据后山的清心观有趣。国师既然不喜欢,何必还要前来呢?”

已然大概摸清此人脾性的即墨贞,便随其心性地亦将话说得很不客气,但面上始终挂着阳光般和煦地笑,这便让人想对她的“无礼”生气都是不能。

“这不是有你虞少保在嘛,不然就算他们用八抬大轿去请本座,本座亦决计不会来的!”

原本一直在一楼入口处,仰着头与三楼的即墨贞说话的长空,突然脚尖一点,犹如肋生双翅般,只在两处飞檐上略略借力,便若谪仙降世般飘飘然落到倚坐在太师椅里,几乎目瞪口呆的即墨贞面前。

在南疆的年月里,即墨贞并非未看过可以飞檐走壁的武术高手,但这看似如女子般绝美亦如女子般娇柔的国师,突然施展出这般绝世轻功,却让她无法不震惊。

“怎么样?本座这法术不赖吧?”

而见她露出这般惊讶表情,长空登时愈加得意洋洋,险些没像诵读古卷时的老学究那般摇头晃脑。

“国师的轻功果然了得,只是法术用在何处,还恕下官眼拙,未曾看出来。”

即墨贞故意装出副十分认真的神情,惹得国师先是一怔,承继便将桌案拍得啪啪作响,笑得前仰后合,连腰都直不起来。

这边国师的笑声刚刚止息下来,才坐到另一张太师椅中喝茶润喉,便见阁内守门的小厮跑进来禀报——御舞司主来访。

“虞少保先忙,本座在这里等你便是。”

长空依然不懂为客之礼为何物,竟然露出很是大度的表情摆了摆手,让她先去招呼别的访客。早见惯他这般的即墨贞倒也未多礼相让,向他匆匆点了下头,便跟着那小厮去往一楼待客处

与未央宫宴上红衣似火不同,今日身着紫色孔雀绣纹官袍的风倾舞,将一头墨缎般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束进了紫玉冠里,再加上那神色间的傲然淡漠,更为其脱俗气韵凭添几许华贵之气。

但他那疏淡眉目间所流转着的,却依然是世间一切似乎都难以入其眼的清冷,那洽澈眸光,仿佛不曾沾染世俗分毫烟火。

“不知风司主大驾光临,本官有失远迎了。”

在还不清楚对方是敌是友之前,即墨贞自是以寻常礼仪相待,既不冷待亦不过分讨好,就连面上的笑容都是淡淡的客情。

“虞大人客气了,下官对文殊阁内的藏书早有向往,只是与前阁主毫不相识,便不敢前来叨扰。前日于宫宴上曾向虞大人讨得允许,这才敢前来求受书香熏陶。”

风倾舞向走到近前的即墨贞略略拱手,凉薄的唇角微微挑起些许弧度,却足以化成惊人的如风浅笑。

“不知风司主欲阅览何类书籍?本官虽刚刚上任不久,但亦可为大人推荐一二。”

似乎难以直视这向来冷漠的周国第一舞师,所突然展露的绝世浅笑,即墨贞趁着欲引他入藏书库的侧身之机,匆匆移开了视线。

“那便有劳虞少保了。”

明明已然洞悉一切的风倾舞却只作不查,只是唇畔弧度又悄然加深了几分。

由于大半书籍都需要定期搬到室外空场处晾晒,所以藏书库便设在文殊阁一楼,并根据藏书种类分列在五间宽敞通风的房间内。

经过番询问后,即墨贞带着要找寻一本上古《兽舞秘谱》的风倾舞,来到其中一间书库查找。

由于阁内藏书过多,而《兽舞秘谱》又是极少有人借阅之书,因而即便是动用了阁中所有小厮前来帮忙,亦是要每人翻找一整排书架。

即墨贞左右闲来无事,难得有机会躲开见到那话极多的极品国师一会儿,嗅着满室书香,她便也极有耐性地一本一本书地查找起来

。而风倾舞则正是找寻与她相邻的书架,两人形成背脊相对之姿。

“不知虞少保的笛曲是跟哪位师尊所学?下官生平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奇妙之曲。”

目光仍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书架上的诸多古籍,风倾舞那淡漠的神态,让人不禁怀疑适才的话是否当真出自其口。

“风司主或许尚不清楚,本官年幼时体弱多病,因而被送到了海外的天丝岛医治调养。所以在岛上与当地或是路过的人,学了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其实说起来难登大雅之堂,但情势所逼又不得不在人前献丑,让大人笑话了。”

对于笛曲韵律,即墨贞向来不甚自信,尤其是在风倾舞这般大家面前,更是自愧不如,所以这番话倒非她有意过谦。

“看来真正的能人智者们,果然皆在民间……若是虞少保肯赏脸,下官十分想学学这以笛曲驭花蝶之术。”

行至第二节书架处,风倾舞便已然找到那本《兽舞秘谱》,却只是拿在手里并未声张,显然是想要再与即墨贞在这两排书架隔出来的小空间里,多相处些时间。

“这不过是些雕虫小技而已,本官只怕风大人不屑顾之,哪里会有不肯传授之理?只要风大人……”

即墨贞正想略退一步绕到第三节书架前时,脚下不知被什么一绊,不仅说到一半的话骤戛然而止,整个人也顿失平衡地向后倒去。

就在在她的后背距离地面,大约还有两尺多远时,突然被一条纤细却结实的手臂拦腰抱住,使她免于人前出丑。

“虞少保,没吓到你吧?实在抱歉,下官刚刚找到想要的书,欣喜之余正想回身跟大人说一声,却意外绊倒了同样回身的你,还望恕罪。”

眉目疏朗浅笑如画的风倾舞,一手举着《兽舞秘谱》,一手揽着即墨贞的如柳腰枝,姿态气度满是说不尽的潇洒迷人。

连早已见惯绝色美男的即墨贞,都不由得心头微微一动,只是掩在她清澈眸光下,那寒潭般的眼底,却瞬间掠过丝缕冷冽异芒。

这风倾舞真正想来找的,只怕不是那本上古遗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