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府虽是近年方才翻新扩建,但由于魏王不想招来无妄之灾,刻意将屋舍、庭院皆修得十分素低调。不过这所谓的低调,却是建立在与其他皇亲贵胄的奢华府院相比,若是与寻常大家宅邸相比的话,自然仍有其亲王府应有的气度在。

从前院到后院,中间要途经一处人工湖,湖畔花草丛丛,与湖上水榭皆倒映于平滑如镜的湖面上,再经阳光一照,直衬得湖内恣意游弋的锦鲤犹如在画中轻舞。

可是彼时站在湖边的魏王妃及众丫鬟侍女,那慌张的神情,却丝毫不像是在欣赏水映天色芳草的美景。

“这里又出了何事?”

姬无为最后一点耐性亦已被磨光,走上前便是径直向公冶雁鸾质问出声。

“不,王爷,这不关我的事,当真不关我的事!是那贱人自己向我扑过来的,我不过是侧身一躲,她便掉到湖里去了。妾身没有推她,绝对没有推她!”

曾经毒害过无数后宅女子了公冶雁鸾,对于此次凌氏掉入湖中却觉得十分诡异,就连她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那往日任人欺凌的软弱女子,竟然会以投湖自尽的方法来构陷她!

“哼,活得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无端端自己跳到湖里面去送死?”

见此场景,再听她如此不问自答的辩解,姬无为哪里还会想不透这其中因果?

过去公冶雁鸾残害他宠幸过的女子,他并非一无所知,只因她是公冶氏的嫡小姐,而那些女人对他而言又无足轻重,所以便放任她去任意而为。

可是如今的她,却让他越来越觉得不可理喻,几近疯狂的妒妇行为亦让他越来越难以忍受!

这般连个小小侍妾、舞姬都无法包容的狭隘妇人,试问待得有朝一日,他得登大宝坐拥天下之时?顺理成章地晋为皇后的她,又如何能去包容下后宫里的那三千佳丽呢?到时候若她还这般任意残害他的妾室们,后宫的混乱必然会牵连影响到前朝安稳!

这样的正妃,让他如何再留下去?

“王爷,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我承认过去你宠幸过的那些贱人,大半都是我构陷的,可是这凌氏当真是自己跳下去的!她定然是为了报复,对,她定然是为了报复我!不然以她这般卑贱的身份,又如何能为自己出口气呢?”

注意到魏王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机,公冶雁鸾愈加慌乱起来,竟拉起他的手臂奋力摇晃起来。

摇得他挤成川字的眉心,越皱越紧,摇得她自己缀满珠玉金饰的发髻,越来越乱。

“报复你?何人会为了报复另一个人,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的?更何况你们之间有无甚深仇大恨,她又何须牺牲自己风华正茂的大好年华,只为了构陷于你?!公冶雁鸾,你不是自诩聪慧色顶么?难道连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还是,你觉得本王已然愚笨到,可以任你欺骗愚弄了?!”

姬无为愤然甩开公冶雁鸾的手,眼看顶着过重发饰的她站立不稳,狼狈地跌坐在地。

“你……你竟然为了个无足轻重的贱婢,如此待我?”

头皮被摇摇欲坠的发髻人坠得生疼的公冶雁鸾,却根本无暇顾及那异常的痛感,只因她现在的心痛已无以复加。

“没错,凌氏是无足轻重,但她终究是我的女人,怎容你说害死便害死?!公冶雁鸾,你可曾想过你曾经害死的,皆是你夫君的妾室!甚至有些人,肚子里还怀着我的孩子!”

府中正妃、侧妃及妾侍等无数的姬无为,至今却唯有公冶雁鸾所生的一子,心中其实早有怨怼,只是始终压抑着未曾吐出。

今日公冶雁鸾的疯狂失仪,似乎亦影响到了向来冷静的姬无为,以至于将压抑已久的质问都脱口而出。

“原来……原来你一直都有怪我,那你为何不早讲?若你早些对我说出这些,我……”

反复思量半晌,公冶雁鸾终究无法冠冕堂皇地说出自己可以不在乎,只因她真的太爱他了,所以无论如何亦无法容忍他对别的女子宠爱有加。

“你这妒妇,若再不知收敛,即便与公冶氏撕破脸面,我亦再留你不得!”

事关子嗣香火大事,既然已经吵到这个地步,姬无为索性给出他的最后警告。

正当公冶雁鸾颤抖着怒指姬无为,却不知如何言说出心中苦楚时,以清远王为首的众宾客及跟随而来的一干奴婢小厮们,浩浩荡荡地向湖边走了过来。

眼看着湖边的混乱情状,不知从何人、何处开始,适才在殿中被魏王妃掌掴的凌氏,已被其推入湖中溺王的言论,开始在人群中漫延开来。

“姐姐!”

须臾,便听个少年尖锐的惨叫声响起,接着便是道快如闪电的身影纵身投入湖中。

登时人群中又是阵阵议论,各怀心思的视线不停在满面怒气的魏王、狼狈跌坐在地的魏王妃,以及水花四溅的湖面之间徘徊着。

“她这番折戟沉沙,虽成全了自己最后的价值,只怕却会害得天佑此生难安哪。”

即墨贞注视着湖面的目光蕴着抹复杂慨叹,似乎万年无波的寒潭眼底,竟隐隐可见涟漪轻漾出圈圈水光。

不多时,浑身湿透的凌天佑,便抱着凌幼蓉的尸体回到了岸上。

他仿佛感觉不到姐姐身上的冰冷僵硬般,不顾自己身上的狼狈湿意,仔细地为姐姐拭去脸上及发上的水污。那般小心翼翼地动作,仿佛生怕吵醒了正在熟睡中的人般,竟是连呼吸都刻意轻浅着。

“孩子,她已经死了。”

不知是哪位年长的官员,当先不忍猝睹地提醒了少年一句。

凌天佑却好似未曾听见般,继续仔细地为凌幼蓉拭去身上的污垢,双眼似专注于手上的动作,又似已然仅余一片虚无空洞。

“不,这贱人是自己跳下湖里去的,她一定深谙水性,绝不会这么轻易便死掉!”

似乎忽然想到能解释自己清白的办法,公冶雁鸾情状疯狂半跑半爬地冲到凌天佑身边,一把将魂不守舍的他推开,便去摇晃凌幼蓉的冰冷尸身。

“你给我醒过来,醒过来呀!你这贱命断不会如此容易死,别再假装了,立即给我醒过来!你去告诉王爷,你是自己跳入湖中的,不要妄想来冤枉本王妃!凌幼蓉,你这贱人,快给我起来!”

公冶雁鸾拼命摇晃凌幼蓉湿冷尸身的同时,缀满厚重发饰的头也在剧烈晃动着,一枚不堪动荡的流流苏步摇最先滑落出来,竟然是夹带着一缕乌黑长发滚落在地。

只是众人显然无暇去注意到那些细微末节的小事,所有目光尽数聚集在状若疯癫的魏王妃身上。

“够了!”

短短的两个字,却是异口同声地来自多个人的口中。

再也看不下去的姬无邪,当先劝道:“王妃,这位凌氏已然溺毙,你便不能放过她么?”

姬无为亦是忍无可忍地道:“你莫要再这里发疯,来人,来不将王妃带走!”

即墨贞则是淡然疏漠地冷笑道:“难不成王妃这是想让逝者开口,而后再来为你掩饰罪孽恶行么?只可惜,下官觉得即便凌氏醒来,亦不再愚昧到为害死她的人去求情!”

而凌天佑却只是冷冷看着公冶雁鸾,那双无比漂亮澄透的琥珀色双眸,却似要滴出血来般。

此言一出,无疑是将众人只敢暗自揣测的心思,明讲了出来。

“你胡说!一切定然都是你这狐媚子搞出来的诡计!”

公冶雁鸾闻言,重又将恶狠狠的目光投向她心中最狠的“虞莫独”,一片猩红的双眼中,满是理智全失的疯狂。

“我,我……我今日定要与你以死相拼以证清白!”

话音刚落,完全陷入怒恨旋涡的公冶雁鸾,便不顾众目睽睽地合身扑向即墨贞。

“你这疯妇到底闹够了没有?!”

然而她的双手尚不及触到即墨贞的衣襟,姬无为已愤然上前,不分头脸地便一把扯住她纷乱发髻,狠狠向后拉扯着将她摔跌回绿草茵茵的地面上。

“啊!!!”

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声响起,所有人的目光重又齐齐落在公冶雁鸾身上,而下一刻则又响起众多旁观女眷的惊恐叫声,略胆小些的甚至已然晕倒在地。

起初被姬无为摔得浑身发痛的公冶雁鸾,并未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何等恐惧的事。可是当一阵清风掠过,她感觉到头顶一阵阵刺痛寒凉时,慌忙抬手一番摸索,方才意识到自己头顶竟已是一片空空如也,且触手尽是片血肉模糊。

而后,她目眦欲裂地看到身后绿茵茵的草地上,正落着一团染有猩红血渍的乌黑发髻,其上缀满了她最心爱的贵重发饰,其间还有一枚是皇上所御赐之物……

刺耳的尖叫声,再次打破众人因震惊而陷入的沉寂,而发出焚心尖叫的公冶雁鸾,却已因不堪打击而昏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