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别诗幡然】

“既然这么惦记他,为什么不回到他身边去?你这个傻女人,我看真正疯的是你?”范云被茹茉气得心急火燎,不由得阴沉着嗓门道。

茹茉笑着擦掉脸颊上那湿漉漉的汗水、泪水后,叹气,“范云,你知道吗?我是个很骄傲的女人,所以我不能让自己残破不堪,甚至眼睛瞎了的回到萧衍身边去,带我走吧,我们远离皇宫,去哪里都好。”

“你真的愿意跟我走?”范云悲愤问道。见她点了头,他心疼地伸出手去,摸了一下她额头上的血痕,“好,我们走!”

晨光淡淡,映在烟波千里的湖上,水面上跃起点点金光,一只白羽红嘴的小鸟轻巧地翩飞而过。

范云扯下自己的衣襟沾湿,给茹茉擦了擦脸,柔声道;“一会儿我去找辆马车,咱们去‘舞阳’,我的祖籍就在南乡舞阳,那儿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你一定喜欢那里的。”

“那里还出诗人,如范大学士这样博学多才......”茹茉说到此,停顿了一下,微笑着又问道;“范云,放弃皇城里的大好前途,值得吗?”

“那你放弃了梁王,又值得吗?”范云低声反问。

茹茉面色一凝,虚弱地咳嗽了起来,范云心底一焦,不再追究刚刚的话题,将茹茉打横抱起,蹙眉道;“再往前走走,到了市集上,应该会有郎中的。”

“咳咳......不需要什么郎中......我休息一下就好......”茹茉下意识地阻止,而内心深处似乎有个声音在不断地喊,不要去舞阳,那不是你想要的,冷茹茉。

随着早晨的清风吱呀地摆动,门上挂着一个木板,上面两个大字“医馆”!

这家医馆的屋子很暗,只见那郎中端详着茹茉的面色,把了把脉,神情凝重道;“这位夫人是中毒了,而且这毒中的还很深啊。”

“可有缓解的办法?”范云急速问道。

郎中缓缓地移目,看向范云,“办法就是找到解药,方能缓解,不然......”

“不然如何?”范云的心忽然悬了起来,一手是汗地问道。

郎中无奈地摇了摇头,开口道;“不然多则一个月,少侧十天,这位夫人的毒若是还不能解,怕是回天乏术啊!”

一股不祥的预感在范云的眼眸中一掠而过,犹豫了一下,终于道;“我还是那句话,可有缓解的办法?”

“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解药,所谓缓解也是治标不治本啊,以夫人现在的情况来看,已经很严重了,若是要缓解,也只能先吃些清热解毒的药,压制一下毒素的蔓延,来拖延个时间,好寻到解药。”郎中边写着方子边说道。

范云解下腰间的一块玉佩,递给郎中,“这是上好的羊脂白玉,你把它典当了,给我们雇辆马车,再准备些干粮,剩下的就当刚刚的药费,可够了?”

郎中接过那块玉佩,先是一愣,即旋乐得合不拢嘴道;“够了,够了,我开了大半辈子的医馆,还没遇到过这么好的玉呢。”将那玉佩塞进袖口后,又从柜里拿出一个褐色的瓶子,“我这里还配置了些提气丸,夫人接不上气时,可吃一颗,会舒服一些的。”

范云紧握着那个小药瓶,忽然一笑,笑容里是无尽苍凉,“小茉莉,你是真的愿意跟我走吗?”

一轮惨白的太阳有气无力地挂在天上,在阳光发着清冷的光芒下,一辆马车奔驰着。茹茉缩成一团,接着开始抖了起来。范云突然间对未来从未有过地恐惧.......

范云一只手搂着浑浑噩噩的茹茉,一只手慌张地端起药汁,往茹茉嘴里送,她张开嘴,药汁灌了进去,却又顺着嘴角流了出来,污了衣裳。

茹茉自始至终没有睁开眼,病情似乎越来越加重了,她神智不清,面色青紫,全身抽搐,痛苦地呻吟着。

范云放下药壶,伸手去摸茹茉的额头,猛地缩回手,惊悸地看着一手湿漉漉的汗水,又拿起药壶,低头喝了一大口药。

茹茉只觉被温暖的大手捏住鼻子,不由得张嘴,一股清甜的药汁,直直灌了进来,大声呛咳了几声,大口喘着气,梦呓般地喃喃道;“萧衍.......带茉儿走........带茉儿走.......萧衍.......萧衍........”

听着茹茉心底最真实的声音,范云脸上浮出一抹似是惆怅、悲伤的笑。他盯着马车壁,抿紧薄唇,声音一沉,已隐隐带上几分失落,“小茉莉,我终于知道了,在你的心里,只有一个位置,而那个位置,永远只能留给一个人!”

在车轮的滚动声中,忽然车夫沉声冲范云喊道;“公子,您是得罪什么人了吗?好像有些人一直跟踪着咱这辆马车啊?”

范云俊脸微寒,上前把马车的车帘拉下,瞟了一眼身旁两侧骑着马,每一个都穿得迥然有素,腰佩长剑,表情冷肃,这些人似是并没有要回避的意思。

“你们是什么人?”范云清冷警惕的目光对上了一脸孤傲、身材修长、手持令牌的一名.......看着像是头领、将军的人,问道。

只见那人低眉敛目地慢慢下马,走到范云侧后,叉手敬道;“我家主子请范学士回去,主子有话‘茉夫人身体有恙,还是回家医治的好,不适于颠簸’。”

范云愠怒地抬头,眉头微锁,徐徐道;“我范云若是不从命呢?”

“主子说范学士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让在下不必多言。还请范学士不要让我家主子失望,倘若非得刀兵相向,也会打扰到车内的茉夫人,那是咱们谁都担不起的。”那头领表情冷漠,眼神中毫无波澜,只恭敬地冲范云回道。

范云冷冷的目光从那头领的脸上划过,声音淡淡,“马车调头。”话中颇有几分威严,表情更是居高临下。

车厢内,一直昏迷着的茹茉根本不知外边发生了什么事,她心神涣散,从嘴里不断咳出血块,嘴唇越是发黑了。

范云恍惚地抱着茹茉,惶恐不安地挤出个笑容,轻轻唤道;“小茉莉,醒醒.......你不可以睡.......如果睡熟了.......就会再也醒不过来的.......所以求求你.......不要睡!”

树叶哗哗地响着,范云的声音继续传来,“小茉莉,你别睡,我作诗给你听好吗?洛阳城东西,长作经时别。昔去雪如花,今来花似雪.......”

茹茉的眼皮跳动了一下,混在风吹树叶的呜咽声中,别有一番凄凉,“别.......别........别........”

“对,这首诗就叫做‘别诗’吧!”范云果断地说道,随后声音变得温和了许多,“小茉莉,对不起,我不能带你去舞阳了,其实你并不是真的要去我的家乡对吗?”

茹茉似是听到似是没听到地动了动干唇,泪水流出眼眶,下一刻脑中突然闪过一段迷茫不清的片段,漫天的风雪中,有个俊逸的面容在跟她道着别.......

“冷.......好冷.......冷.......”马车内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放下挡帘,茹茉的身体非但没有温暖多少,反而更僵更冷了,干裂的双唇不住地发着单单的音节。

范云把暖炉塞入茹茉手中,随即将她抱得更紧了,在她耳边轻轻道;“小茉莉,你知道吗?还有件有趣的事,我没有告诉你,就是当太妃把我和皇上关到禅房里的时候,有位和尚拿着剪刀,要为我和皇上剃度,那个老妖婆居然要让当朝的皇上和大臣出家,你说是不是很好笑?你醒来看看范云啊,现在我的头是油光瓦亮的,茉儿,你醒来啊,不要睡了,为什么你都不睁开眼睛呢?”

无论范云讲了多少笑话,念了多少诗词,说了多少话,茹茉的眼皮就是沉沉地合着,仿佛永远不肯醒来一样。在范云口干舌燥,无计可施的时候,他俯下头来,狠狠地吻上了她的唇,她的唇凉凉的,没有一丝的生气,他放开了她的唇,一只手轻轻地抚上她的脸颊,温暖的感觉。

范云的声音低沉却饱含情感,他说道;“茉儿,你一定要坚持住,他也很着急.......我一直觉得梁王是那种泰山崩于前而声色不动泰然镇定的人,我更觉得他身上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王者之风,似天下万物不过挥手沉浮之间的气势,让人不自觉地仰慕,可是你知道吗?当吴太医急急跑来说你被皇后绑走后,他纵身上马,我也追了出去.......就在我们奔驰了一段之后,他忽然勒紧僵绳停了下来,瞬间数支羽箭嗖嗖而来,他掩护着我,让我先去找你。”

紧紧贴着范云温热胸膛的茹茉,闷哼了一声,眼泪顺着脸庞流进了嘴里,让她的唇看起来不那么干涩了,闭着眼睛暖暖一笑。

范云惊喜地轻轻摇晃着茹茉的双肩,“小茉莉,你说太妃死了,谁还会对梁王下手?所以你醒来啊,还有很多事情都等着你呢,你这算什么?你一直试图用决绝的方式去压制你的脆弱,掩盖真正的自己!”

茹茉睁开了眼睛,想象着萧衍的俊脸在眼前放大,黑色的眼瞳流光溢彩,夕阳的最后余光投在她的脸上,柔和了面色,“我要回去.......见.......萧.......”尾音被她吞在唇间,夹杂着些许炙热。

范云在低低的笑声中深刻地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白痴的问题;“小茉莉,你真的愿意跟我走吗?”那首“别诗”再次吟起,别有一番寒彻骨,“洛阳城东西,长作经时别。昔去雪如花,今来花似雪。”